希望拷问(70)
车上能随手摸到备好的烟盒。
段宁看着手里的那支烟,捏了捏,却在傅轻决把打火机递来时拦住了,缓了口气说:“我不用。”
他的手微微发抖,但还能控制,并不严重。
傅轻决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一时没有说话,段宁和傅轻决拉开了些距离,微微睁着眼,终于说道:“程路安死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傅轻决近距离望着他的模样,打着石膏的手里捏着打火机,拨弄了两下,说:“不是我。”
无论如何,傅轻决犯不着对程路安动这样的手脚。可他还想开口解释什么,段宁先问道:“那是谁?”
傅轻决微微拧眉,不希望段宁为了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人耿耿于怀。
他说:“他是自己开枪自杀的。”
段宁却骤然往后一弹,精神仿佛在崩溃边缘,怒极反笑道:“真的吗,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只要不是自己亲自动的手,就都是别人该死,他们都疯了,能活下去不活,非要去寻死吗?”
傅轻决愣了一瞬。
沉默之中,前面努力降低着存在感的司机和弗雷克只庆幸提前开启了挡板。
傅轻决咬了咬后槽牙说:“我的意思是,最终怎么做,依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依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揽着段宁的肩膀没松开,“也许有人引导了程路安,是叔父或者胡安,或者想替他们扫平障碍的人,或者来自政府中人的授意。我答应了你不插手程路安的事,就代表我不会再参与任何相关的计划,程路安的死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段宁。”
段宁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问道:“你知道他会死么?”
傅轻决没有说话。
程路安是军火走私案目前最重要的犯人和人证,显而易见,一定有人想对他动手。
段宁也早有预感,提醒过程路安,可对此依然无能为力。
程路安是被逼死的,他只有程舟一个弟弟,想要弟弟在傅家好好活下去,他就只能去死。
有的人,需要用死亡的沉重来证明自己对命运的掌控,而有的人,只能在死亡的逼迫中乞求一丝可怜和恩赐。
死法不同,可原因都一样,因为他们生来就只有这样的人生,只能做连生存下去都需要厮杀的小小蝼蚁。
段宁喃喃自语般说:“程路安的死对你没有好处,所以不重要,除了程路安,还有李路安,张路安,他们的性命都是那么一文不值,”他看向傅轻决,和早上看向熟睡中的傅轻决时是一样的双眼,却有哪里变得不同了,“苏纳三年前上台的时候,制造了多少血案,整个西区他原本都打算和西联盟一起瓜分,因为那三年战争的血就是可以白流的,西区的人命也不是人命,即便是活生生的人死了,也不过一个数字而已,对吗。”
“你不在乎,因为你的财富和权势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哪里都是人间天堂,但其他人呢?”
傅轻决听他把矛头指向了自己,顿时怒道:“你说得对,我不在乎,我凭什么要在乎,其他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纳上台是国会通过的,他的民调率是普罗大众支持的,傅轻决从始至终拒绝军火走私,远离党派之争,这案子说到底是被他重新翻出来的,还要他怎么样?
他要是能够决定这世上的一切,还用得着在医院一住半个月,用得着整天受这些气?
看着段宁愈发白得像纸一样的脸色,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昨晚,他抽了抽颈间的领带,面容冷峻而克制地说:“我现在不跟你吵,也不会跟你生气,从契克大街92号开始,面临反扑都是必然的,你现在只要把身体养好,其他一切有我处理。”
窗外是回别墅的路,段宁看了一会儿,不再做无谓的发泄,不再说没有意义的话。
他确实很累。一直以来好像做了很多,时局因他而有了改变,平静的湖面开始狂风大作。可风暴会把每一个人都卷进去。
他无法控制风暴的走向,也从未离开傅轻决的掌控。
傅轻决见他有所软化,拿来桌上的一只水杯,看着段宁喝了一口。
段宁张嘴似乎要说什么。
他又拿走段宁手里那根早被捏得不成样子的香烟,扶着段宁的脑袋靠到了自己的肩上。做得不太熟练,但难得压制收敛住了那一身坏脾气。
段宁和傅轻决回了别墅。
车到院子里的时候,段宁已经昏睡了过去。弗雷克下来打开车门,刚要说话,傅轻决抬手比在唇间,无声禁止了弗雷克出声,然后在弗雷克的搭把手之下,动作很轻地将段宁抱下了车。
最后还是叫佣人把人小心扶上楼的。
不过段宁不会醒,因为车上那只水杯里提前加入了少量安眠药。
安稳到了二楼主卧的床上后,傅轻决又探了下段宁的额头,倒确实没有发烧,他干脆把段宁的衣服全脱了,看见那一连串新鲜着的痕迹,心想还好他刚才肚量大,没跟段宁生气折腾。
他把段宁塞进被子里,自己身上也出了层薄汗。
傅轻决本也没伺候过人,就这么弄过段宁这一个——身高腿长不说,以前还真是个标标志志的Alpha。
听说昨天段宁去抓宋渊那父子俩时,把人吓得屁滚尿流的,而段宁今早知道宋渊被放了,又要接受程路安突然自杀身亡的噩耗,情绪激动情有可原。
段宁无法和别人诉说太多、宣泄情绪,和自己的Alpha说说又怎么了?不怪他。
“这次就算了,”傅轻决手伸在被子里,低头亲了亲段宁的嘴唇,然后压在他身上缓缓说,“下次再这样一大早跑了,不接电话,还凶我,我会让你真的下不了床。”
安眠药剂量不大,药效大概只有几个小时,但非常管用,足够让段宁好好休息,连意识也陷在无尽的深处,沉沉地睡上一觉。
傅轻决此举都算有先见之明,因为段宁一醒来,就提出想去特别监区看一眼。
段宁不认为程路安是自杀,他想去见见程路安,无论那是一具尸体还是什么,可能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可能程路安是假死,可能……他无法接受上一次那就是最后一面。
程路安为了活下去,为了带着弟弟活下去,从垃圾堆走进军事学院,从军事学院走进首都,事事要争先,在军队里也能豁出命去,他一门心思钻营着出路,却从未有一条安稳的路可走。他是走错了路,最终出卖了良知、灵魂和自己的一切,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可罪不至死。
他曾经以为让程舟嫁进傅家就能保他们一世无虞。
在特别监区,那时候程路安似乎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临死,也只想为小舟多谋一条出路。但段宁当时没有回答程路安。
程路安也许真的抱有过希望,他还能活下去,试着挽回什么。可他到死没见到程舟最后一面。
他的死经过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也将彻底变成畏罪自杀,最终盖过关于军火走私案的其他讨论和声讨。
傅轻决让佣人都离开了餐厅,他单一只手从料理台上拿来一双碗筷,再把做好的饭菜一样样端来,说:“先过来吃饭。”
段宁回别墅的第一顿饭,厨房忙了一个下午,傅轻决甚至亲自在旁边监了工。
段宁脑袋还沉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
“你给我喝的水里放了什么药?”
傅轻决看他一眼,说:“安眠药,你需要休息。”
段宁起来后心绪总算恢复了平静,低头吃掉了碗里夹来的菜,又缓缓问道:“程路安和我认识多年,我......”
“现在特别监区忙成了一锅粥,程路安的家属会去,想探究真相的人会去,想确认事实的人也会去,”傅轻决说,“所以你不能去。而且据消息,应家属要求,程路安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段宁紧蹙着眉头看向傅轻决,傅轻决握了握他拿筷子的手背,说道:“过几天有家宴,是什么情况,到时候就能知道了。”
不等段宁开口,傅轻决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地继续说:“就算去安全局上班,也不要乱跑,关心别人的安全之前先关心你自己的安全,”他凑过来掰过段宁的脸,“程路安在你落难的时候,巴不得一脚把你踩死在脚下,不要为这种人伤心太久,你也不需要因为他而想到自己,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