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拷问(7)
傅轻决将外套和手里的东西都扔在桌上,转过头来定定看了对方一眼,说:“打了。”
高管家年逾五十,是傅轻决母亲苏唯从前的得力助手,识于微时。如今她年岁渐大,为人守旧刻板,在傅轻决这里做起管家依然雷厉风行,自有一套。
她一愣,脸上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放在傅轻决眼里却是十足微妙,让人不住恼火。
打了。
但任是谁来,都会被这属于白花的浓郁的香味弄得神经紧张。
高管家说:“段宁他身体不行,既然把人弄来了,要治,何苦这么颠来倒去……”
“谁说是跟他?”傅轻决听他提段宁,立即黑着脸说,“万湖庄园里多的是人贴上来,年轻漂亮身娇体软,随便挑一个,哪个不比他行?”
“何况把人弄来又不是来养病享福的,我这里也不是收容所。”
高管家自然只能点头,说:“只是,如果您能早日成家娶个Omega,就没这么多事了。”
傅轻决懒得听这话外之音,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说道:“高姨,叔父比你更着急,急着想给我那个废物大哥找个老婆,什么人都敢要进家门了。”
说到此处,高管家正好汇报道:“董事长那边今晚正好来过话,过两天请您到祖宅一趟,说是有喜事庆祝。”
傅岐山这两年虽然退居二线,但动作倒是不少,趁着新政府时期的便利,商政两界都没闲着。他甚至还没有放下对自己那个残疾儿子的指望。
傅轻决让管家安排下去便是,打算往楼上走,大理石台阶处映着幽光,空荡荡的屋子里回旋出单调的脚步声——这才察觉有哪里不对,原本不予计较的念头又变了。
他刚转身,管家终于跟着问道:“今晚就您回来了吗?段宁他——”
声音适时停住。
傅轻决移开眼睛,径直往外望了出去。
段宁站在大厅的玻璃推拉门外,衣服看起来已经仔细整理过,嘴边也擦干净了。许是太悄无声息,也隔得太远,夜色把人的眼睛遮挡住,他像个灵魂不在的幽灵,又像座高高伫立的,下一秒却将要倒塌的危楼,没有丝毫生气。
他和傅轻决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视线,高管家也转身看见了他。
“叫你呢,还要请?”傅轻决站在台阶上开口道,“不想回来就在外面站一晚上,不用进来了。”
高管家面色严肃,无声哀叹一声,从傅轻决回来起她就知道今晚不妙,感觉又会是个难眠夜。
傅轻决这脾气,倒不能说是遗传了父母的。
他年幼丧父,看着母亲被送往奥斯陆独居,自己则一直长在傅岐山身边,没有享受过多少呵护。
高管家第一次见到这位被太太记挂了半辈子的大少爷时,只感慨感谢上天厚待,傅先生和傅太太都是儒雅随和的人,虽然世事难料,两人终归伉俪情深一辈子,唯一的孩子竟是完美继承了父母的基因,看着风度翩翩、气度非凡,在傅岐山身边受苦蛰伏这么多年,也不曾长歪。
只可惜,时间长了看得久了才知道,却是不尽然的。
如果连高管家能看见的都只有冰山一角,那么段宁作为直接承受的人,应该比谁都更清楚。
段宁握着推拉门的边缘,脚步蹒跚地走进来。
到了水晶灯不明不暗的照明下,他额头上浮着的虚汗才显现出来,浸湿的黑发都闪出细碎的光晕,那身衣服像是也被染湿了,规规整整贴着皮肉,衬得人更瘦削。
高管家见段宁踩上地毯,一下要绊倒了似的,又不知道该不该扶。
她不喜欢傅轻决身边留着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人,恻隐之心聊胜于无,但她恪尽职守,忠心不二,也很讲道理。
把怨气撒在段宁一个人身上是不对的,也没有用。
段宁走到了衣冠楚楚居高临下的傅轻决面前。
不知段宁是对傅轻决太过了解,还是自己太过麻木,亦或是对今晚惹得傅轻决不快的一切都愿意一力承当,故而像是来引颈受戮了。
人贵在自知,除了由着傅轻决发落,也没有什么其他解决办法。
傅轻决只是看着,没再发过话。
段宁并不是没有羞耻之心,整个人暴露在赤裸裸的视线下,还有旁人在场,那些下作的依附手段只要想想都很难捱,他视线平直虚散,而傅轻决偏有十足的耐心,好整以暇地在等他表示。
当距离足够近的时候,什么都再不能遮掩了。
段宁站定两秒。从在车上爬起、整理好衣服再到强撑着下车回来,他像是真的死过了一回,此时再眨眼,忽然眼前一黑,往前抬手一握,就再次碰上了傅轻决的裤腿。
指甲刮过西裤布料的声音轻细而直勾耳膜,犹如绸缎撕破了的那一刹那。
傅轻决心口突突直跳,径直往后避开,怒极了一般冷声说:“我让你滚出去——”
段宁置若罔闻,手上抓空,却是直直就往楼梯上栽了下去。
一旁的管家早已看得心惊胆战,这下连忙冲向了楼梯口。
话音未落,傅轻决愣了瞬间,在段宁朝自己扑来、膝盖和脑袋都将硬生生砸往大理石角之前,仿佛已经听见了骨裂的声音,血也飞溅得淋漓。
他呼吸一窒,到底快了一步,顿时朝前将人搂住了。
肉体相撞的闷响声随心跳重重落下。
高管家惊魂未定地帮忙扶着段宁的后背,抬眼便看见了段宁后颈可怖的伤疤。同时闯入眼里的红痕更多,星星点点到处都是,好似能看见当时那暧昧又激烈的场景。
她闭紧了嘴唇,迅速移开视线。
绝大部分重量都担在了傅轻决绷紧的手臂上,傅轻决才发现段宁的手冷得如同冰块,身上是那样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体内冒出来,到达体表却迅速丧失了温度,触手一片湿冷。
这么僵在楼梯上不是办法。
傅轻决咬紧牙根,弯腰将人抱起。
他好轻,没有印象中那么重了。
失去意识的段宁眉心紧蹙,冷汗沿着脸颊边流下来,一只胳膊无力地耷拉在半空。他到底是Alpha的身形,体格高大,高管家看着不免忧心忡忡,一边思索着该做什么准备一边还怔在原地。
傅轻决抱着人脚步沉重,转身快步往楼上房间走,他头也不回,一开口声音有些哑:“许医生......去把许戈林给我叫来!”
夜晚的首都灯火璀璨。
繁华的都市夜景冲散了早春的寒意,摩天大楼犹如一座座灯柱直插云霄。
汤越则驱车驶过市中心川流不息的大街。
六年前,西联盟私自派兵进入与两国共同接壤的新联邦属西区,残杀平民,发动战争,意图实行军事占领,一个月后新联邦对西宣战,西线战争爆发,一打就是三年。三年前,主张停战的联邦新总统苏纳上台,双方达成媾和条件,签订停战协定,西区却在战后与他们所有的构想背道而驰,最终不受控地独立了。
汤越则因此驻外多年。
在西联盟边境和西区待得久了,再回到祖国首都,满目斑斓,四处与受过战火摧残的地方是全然不同的两个样子。他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从万湖庄园出来之前,汤越则出于礼仪,去和程路安打了声招呼。
他和程路安认识的时间不算长,只是程路安要调来安全局,对他似乎也比较热情,有拉拢的意思。汤越则与他免不了打交道,便先结交着。
离开的时候,汤越则正瞥见程舟从侧门那头跌跌撞撞地回来,旁边跟着傅轻决的那位助理。
新联邦内部的情况比想象中复杂严峻,横亘其中随处可见的傅氏更是能量巨大。
他脑子里很乱,不断调出今晚发生的所有细节的片段,一一整理,最大的意外收获竟然是第一次见的段宁。
汤越则在等红灯的岔路口停下,看了看手表,将专线电话拨了出去,目视前方,“我结束了,有新线索,在这之前先帮我查一个人。”
往左是回办公大楼的路,往前则是去新湾区郊区的方向。
契克大街92号。他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