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咨询所(99)
身后的鬼捏着嗓子学村民说话,一会儿压低嗓音学中年人,一会儿包含愤怒学尚家人,一会儿又惊呼声,还有孩童哭声。再一会儿,又开始学震惊的村人、说风凉话的村人、冷漠的村人、看热闹的村人、站出来说话又被喝回去的村人。
它本身声音偏高,稚嫩,讲述这一段故事时没有痛苦和不甘,只是静静地陈述,倘若忽略这诡谲可怕的内容,倒还真像一个女童在给家里人讲故事书上面看来的故事听。
戏,早已经演完了,十几个白衣纸人死了一样静静立着,看客们安安静静呆跪在台下,木雕石刻一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整个戏场,只有小女孩讲故事的声音。
“后来疯女人不堪其辱,撞墙死了。不过,她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了。听说,疯女人临死前还在墙上写满了‘死’,尚家人知道后,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怎样,买来了桃木剑扔在尸体上面,把尸体草草一裹扔进一口薄棺,上面泼了黑狗血,扔进了河里。”
“做了亏心事,看到满墙的死,他们也害怕。看到疯女人死了都闭不上眼,撞了满头的鲜血,两只眼瞪着,好像随时会回来索命,这样凄惨的死状,更是令人生怖。可是即使害怕,还是有人壮着胆子把疯女人最珍视的项链拿走了,埋到了家门口。”
“因为村子里有一个习俗,把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最亲密喜爱的东西压在路上,代她受过,让千人踩万人踏,这样,她就不敢再犯错了呢。”
“尚家人心惊胆战地度过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好景不长,一周后,疯女人的头颅就出现在了家里的饭桌上。从此以后,如影随形一般,哪里都能看见疯女人的东西。睡觉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无时无刻,疯女人的头好像就飘在他们每一个人身边...窗户外,身后,枕头旁,她无处不在!”
“就这样,老爷子和老太太被吓疯了。后来,尚家人一个接一个的,全部都意外死了。你想听听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
唐泽心跳如雷,一动都不敢动。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声‘不...’
身后果然安静了。唐泽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总觉得要是厉鬼失去了讲故事的兴趣,不再需要听众,自己就该去死了。他鼓起来全部的勇气,说:“山神...”
成功说出两个字后,后面的话也说的顺畅了:“山神也是你吗?”
“是啊。”
唐泽沉默半晌,感觉一双湿淋淋的手停在自己肩膀上:“你害怕我?”
他没说话,那个声音又道:“你怕什么呢?”
唐泽问出了一直积压在心头的疑惑:“村子里一个小孩都没有...全部用去祭祀了么?”
身后又传来了笑声:“对啊。”
唐泽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又何必波及到无关的人呢?就算是村子里的人围观了,冷漠了,没有伸出援手,可是,那些尚未出世的婴儿,又做错了什么?”
他知道女鬼已然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得疯魔,已经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可是他还是想问,不仅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孩童问,还要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对于这个女鬼而言,他也只不过一个过路人罢了!
女鬼半晌无言,唐泽以为女鬼被自己说动了,继续添砖加瓦,希望女鬼能把他放了:“善良的声音一直都存在。只不过,被那些激烈的声音盖住了,本身,极端的人发出的声音就更大...可是,终究是有好人的...不是还有人送水吗?不是还有人站出来说话吗?”
他说话声音很慢,很小,控制自己的语调,尽量平缓温和,生怕激怒女鬼。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一痛,再一张口,竟然只吐出了满嘴的鲜血。
唐泽身体一软,跪趴在地上,他的嘴里还在源源不断地吐出鲜血。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面贯穿一道黑气,蔓延全身,通体发凉!
他艰难地转过了身,身后,是一个白衣女鬼,长长的头发遮盖住了脸,上面水珠掉落,从她杂乱无章的头发里,不断地滴落出鲜红的血珠!
唐泽觉得自己一定是痛得眼花了,因为他看见这女鬼竟然在发抖,那是源于一种克制不住的愤怒,她缓缓开口,话语间已经是一名成年女性的声调,即使声音已经因极力克制愤怒而颤抖着,仍然显得温婉动人,是很适合唱戏的。
“何必波及到无辜的人。善良的声音一直存在。”她学着唐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有人给我送水?”她发出一声嗤笑,而后,再也克制不住表情,一遍一遍地说着:“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此刻,她再也遮不住安静淡然的假象,整个鬼身上爆出血红的杀戮之气,长长的头发无风自动,在头发下,是一张被恨意扭曲的脸:“他们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我承受那么多的折磨,欺辱,失去为人的尊严,连死后都不得安宁片刻,身体永世压在这个村庄里,我永远被困在这里,我遭受了这一切,难道就因为有人给我送水——”
她说到这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怒极反笑:“我最恨你这种满嘴仁义道德的人。我挨打的时候,善良在哪里;我死去的时候,善良在哪里?!现在,善良倒是要出来压我一头了,呵呵,既然你这么能考虑别人的好,这么宽宏大量,这么能够原谅别人,那不如先试着原谅原谅我!”
她语气讥讽,唐泽心中暗叫不好,尚未反应过来,左腿已经一凉,整条腿已经和身体分离,从空中落下,弹落几下后,静静躺在了地上。
唐泽脖子受伤,还在不停地吐血,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剧痛之下,直立上半身已叫他痛得面目扭曲。
满头冷汗,看着自己的断腿,唐泽竟然出奇的冷静。
他只能吐出几个不连贯的词语:“你...何必...”
“那些婴儿,可是你口中那些善良的人一起杀的。”女鬼这时候才露出了快活的表情,“成为恶鬼,便以恶为生。我留着恶人,是有我自己的用处,可是那些蠢人却以为依附我就能得到永生,老的不会死去,小的青春永驻。真是蠢人。我只不过稍加暗示,这些恶心的白痴就以为能拿婴儿的命换自己的命。呵呵,这不是最重子嗣的山峣沟吗,也会为了自己多活两年,杀了所有后代。”
女鬼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这简直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位少女了,可是在唐泽眼中,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个恶鬼!
“你们还没发现祭祀台吧?你知道怎么祭祀吗?先用锋利的刀将婴儿的双脚砍断,再放出所有的血,然后剥了皮剪裁之后涂上颜料做成祭祀工具!呵呵...这些该死的东西。”女鬼脸上的表情疯狂,“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死呀?他们这么恶毒,这么可怕,连自己的孩子都下得去手。这样的人怎么配活着?怎么配繁衍子嗣?我让他们都不要传宗接代了,就是怕这种肮脏的血液流传下去,等我找到了出去的方法,就一个一个杀了他们,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在替天行道?”
她把村子里的人当做玩物,当做虫子一样戏耍,人命、道德于被恨意扭曲的恶鬼而言,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也许是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唐泽出奇地平静。他喉咙开出的口不断流出鲜血,这导致他不能说话,一张口,只能满口冒出血泡,发出一种很滑稽的声音。
“断你一条腿而已。”女鬼讥讽地说,“我留你一条性命,希望你能对我感恩戴德。”
唐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女鬼看见,脸上又浮出一个恶毒的笑容。
“啊...我又反悔了。”
唐泽浑身发寒。面前的女鬼,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唐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吕韵然和陈康曾经感受过的恐惧,女鬼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令人兴奋的事情,她很喜欢看唐泽因为未知的恐惧而颤抖的样子,尖锐阴冷的恶意笼罩住了唐泽,女鬼蛇一样的视线移过唐泽的全身,手术刀一样锋利,随着她的目光划过,刀子似乎已经一刀一刀划开他的皮肉,戏场中顷刻间黑气腾腾,唐泽什么都没来得及感受到,一颗头颅就已经咕噜噜地滚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