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咨询所(184)
他疯狂地大吼着,直到某一刻声音戛然而止。
完全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两秒,外面又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后,唐泽往门边移动。整个房间就像是一个糟糕厨师的蒸鱼锅,他既没有放料酒,也没有放葱姜蒜,就那样把一整条活鱼扔到沸腾的水里,然后盖上锅盖,热气和难以忍受的鱼腥令人作呕。
一滴带着腥味的汗水从额头滴落到他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唐泽甚至感觉眼睛里都沾染上了这种味道。他已经移动到了门边。
为了方便观察病人情况,门上有一块透亮的玻璃,此时的玻璃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清晰度和明亮感,玻璃内部显现着被激发出的层层叠叠的符号,静静地闪着淡淡的金光;玻璃外部有着浓重的、青色的手印。唐泽就透过这符号和手印的间隙,看到了走廊的样子。
走廊里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洪水,身穿黑色作战服的人在外面忙碌着检查状况,靴子踩在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到处都是水,还有青黑色的污渍,沾染在墙壁上的一片一片的同时泛着青色和黑色的泡沫,地上到处都是爆开的鱼,内脏四处甩落,鱼瞪大眼睛,身体一抽一抽。
房间里的广播响起来了:
【异消科C栋13层的病人请注意:走廊上临时出现入侵者,工作人员正在清理,请留在病房内,等待广播后续通知。】
......
......
“进行综合评估之后,我们认为你需要转院。”
唐泽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评估报告,那上面写的是建议转院的通知。在翻阅之前,他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指尖,总觉得自己指尖还残留有鱼腥味。
面前带着眼镜,样貌略显严肃和古板的院长还在说:“本医院的安保相对而言较为薄弱,第三医院或许能够帮助你进行更好的治疗。”
院长拿出了另一张证明:“将相关的报告交上去之后,伦理处也很快进行了批准。”
那份报告也被递到了手上,唐泽大概翻阅了一遍,基本上都是他的特殊体质对医院造成的安保方面的压力。
唐泽:......
“第三医院的治疗措施虽然相对前沿,但更有利于对你的特殊情况进行改善。另外,也许第三医院的管理制度较为严格,但是你这种情况,在短时间里也难以适应正常的社会生活。”
唐泽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现在要是被扔出医院大门,不到两秒就被外面守着的鬼啃得渣都不剩了。
他读了一遍同意书,又仔细看了看其他的一些材料。在签署同意书之前,他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张哥,张哥点了点头。
黑色水笔写上了他的名字。
第三医院。
张澜一边开车一边说:“也不用担心,别看阵仗搞得这么大,其实就是一次普通的转院。”
唐泽说:“第三医院怎么还得伦理处审批啊?”
“一个是第三医院是设施最好的医院,另一个是第三医院对外出限制严格。不过,里面的病人大多都没有外出的需要。”
唐泽心想这话怎么有点儿不对味儿呢,就听到张澜又说:“正好,你也可以见一见开三。”
“啊?”唐泽有些惊讶,他以为K小队的人都牺牲了。
话说到这里,气氛沉默下来。唐泽坐在车的后排,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景象。他突然有一种恐惧:万一自己永远留在第三医院了怎么办?
他努力压下这种恐惧感,但是,坐在旁边的张哥似乎还是注意到了他陡然增生的慌乱,问:“怎么了?”
唐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我大概什么时候就能出院?”
张哥温和道:“这个得看治疗的情况。”
唐泽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闪过的街道。感受到背后被人盯着,他回过头,张哥还在看着他。
“你在担心自己出不来,是吗?”
唐泽没说话,张哥接着说:“不会。”
“可是,”唐泽说完这两个字,暂停了两秒,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他们的仪式没有完成。”他有些嗫嚅地说道:“也许...如果还能用到我。”
也许下一个仪式就是彻底召唤出神的仪式,又也许不是。也许下一个仪式要用他来做引子,把他再放到另一个石台上,扭转门把手,恶神于是降世。如果真是这样,研究所会怎么处理?会不会杀了他?唐泽其实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可能性。
张哥说:“如果是这样,你不会这么轻易地回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说服力:“开一做事缜密小心,她在那个时候,一定考虑到了各种情况,并且把我来的时间也计算好了。如果你身上还有什么没发掘的,可以被他们利用的,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让我们离开。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第三医院唯一的目的和作用,就是让你能正常地生活在社会里。”
车行进了一会儿,他又说:“你以后怎么打算?”
因为没有认真想过未来的长期规划,猛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唐泽先是一愣,而后说:“应该就是在建筑公司上班吧,尽量找个工资高的工作,攒几年钱再回松盘江吧。”
张哥点点头。
“之前我们在别墅里,看到的那些散落在一楼的纸张,有没有发现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这似乎不是他该问的,不过,张哥还是做出了回答:“那上面都是一些杂乱的语言,不是世界上现存的任何一种。虽然经过破译,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形成有规律的信息,不过,目前发现的,全部都是,”说到这里,他轻轻咳了一声,“针对研究所以及内部员工的辱骂和嘲讽,还有劝说研究所放弃无畏的对抗,迎接神的降世这些内容。”
唐泽:"...啊?"
“我觉得那里面一定是还有其他内容,”他把两只手叠加在一起,“有用的信息藏在更深处。这正是开一的风格。”
第三医院距离市区很远,建筑全部通体黑色(据张哥解释这是因为这种材料更容易抵御攻击),远远望去,形状有些像是一个三角形的尖塔。外面看起来有些压抑,内部倒十分美观。
唐泽的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好了。
张澜说:“顺便去看看开三吧?”
唐泽说好,张澜走在前面,看得出来她对这里的路很熟悉。与其说这里是医院,不如说是疗养院,院子里树木很多,人却很少,还有很多赏花赏月用的小亭子,清澈的湖水里红色黑色的鱼儿在游动。唐泽感叹:“这儿是医院还是皇家园林啊。”
几个人都笑了。
“他最近情况怎么样?”走了一会儿,张哥问。
张澜回答:“还可以,生命体征稳步下降,预料之中。”
唐泽心想这不就是越来越差的意思吗,可是听他们两个聊天,话语中却透露出对这件事的习以为常。
病房和别的病房没有什么不同,上面躺着一个人,浑身插满管子。走近了看,唐泽发现这个人很怪,至少露出来的部分很怪,他的面部中间被完美地划出了一条线一般,左半边是正常的人类的脸,此刻闭着眼,正在沉睡;右半边则十分扭曲,皮肤的颜色泛着青紫,质感看起来也坚硬,眼睛大睁着。
从他们进门开始,里面那颗略显腐烂的眼珠子就开始滴溜溜地盯着他们转。
如果‘弟弟’还在他的身体里,他也能够看见那围绕在半边身体上的黑气。不过,在现在的他的眼中,这只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怪异的人。
空气中有一种腐烂的味道,淡淡地,混在消毒水的味道里。
出于礼貌,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吃惊,也刻意忽略了这种腐朽之气。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唐泽离开之前转身看了一眼,发现病床上的人另一只眼睛也张开了。
但是他没有注意关门的动静,只是目光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嘴唇蠕动着,似在喃喃自语。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仅仅是没有说出清晰的词句,是连呢喃和呼气声都没有,只是不断地做着那种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