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62)
百官见状,竟是坐也不敢坐了,纷纷起身,又面朝皇上的方向跪了下来,更别说这钦天监一众,更是筛糠似的瑟瑟发抖,恨不能将脑袋低到地底下去。
孟胤成似怒似笑,他背着手,缓缓踱到跪拜的众人跟前,对着钦天监众人斥责道:“钦天监历代,为国尽忠,推星测卦,从来都妥妥帖帖!如今呢?监正告病,让你暂理,你就给我理出这么个东西!朕让你推算的礼部尚书,你推了多久算了多久,算出来了吗!”
叶怀羽不敢开口,贺栖洲却抬起头,更为放肆道:“陛下,礼部尚书之位,是国事,实在不该用天象之说测量推算。”
百官闻言,又是倒吸一口凉气,这得是何等的嚣张跋扈,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口出狂言!
孟胤成看着贺栖洲,冷笑一声,一连道了三四个“好”:“现如今你钦天监了不得了,是连朕的话都能当耳旁风了!不给丞相发帖子,暗自安排菜肴妄图僭越,还在百官面前顶撞丞相,顶撞朕!你贺栖洲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有没有一点尊卑之分!”
贺栖洲沉默片刻,道:“微臣知罪,请陛下息怒。”
“息怒?朕好好一个冬至百官宴,给你搅得天翻地覆,你是真当朕指着你盼着你,便拿你没辙了!”孟胤成扫了一眼脚边的折子,狠狠踢了一脚,道,“张丞相。”
张祺瑞忙答:“臣在。”
孟胤成道:“这一年,丞相劳苦功高,临近冬至百官盛宴,却遭钦天监如此冷待,实属不该。朕,就赐丞相黄金百两,良驹五匹,算是对丞相的补偿。”
张祺瑞磕头:“臣谢过陛下。”
孟胤成又道:“这如今是钦天监僭越,冷待了你,该怎么罚,你出个主意。”
张祺瑞缓缓起身,挺直了腰背,视线扫过伏在地上的钦天监众人,笑道:“冷待了臣倒不是大事,但这僭越之罪,一时半会恐怕说不清楚。这冬至宴,虽说是钦天监与礼部一同操办,但现下礼部空缺尚书,一时被人钻了空子,也是在所难免,臣以为,礼部不当罚。”
孟胤成道:“那是自然。”
张祺瑞又道:“监正一直告病,却难说与此次事端毫无瓜葛。毕竟没有他的授意,贺大人仅凭自己的主意,断不敢如此目无尊卑。臣以为,该将监正与保章正二人暂时关押,再派人细细查查这钦天监的底,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语毕,原本寂静的殿内更是鸦雀无声,孟胤成立在原地,静静地注视了丞相好一会,这才朗声道:“丞相所言甚是,来人。”
左右的侍卫立刻应声,孟胤成一挥手:“钦天监监正,钦天监五官保章正,行事僭越,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给我打入天牢,朕这个年过完之前,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天牢?!本就噤若寒蝉的叶怀羽,一听这话,胸膛里的那颗心都险些蹦出来,他不敢抬头,不敢出声,更不敢有任何动作。这钦天监历代监正,可从未有过进天牢的履历!这天牢可是不得探视的死囚关押的地方,一旦入了天牢,不就意味着……
贺栖洲伏着身子,借着袖子的遮挡,狠狠攥住了叶怀羽的手臂,他朗声道:“谢陛下,微臣领罪。”
孟胤成冷哼一声:“这钦天监的事物,随便找个谁,先代着,其他的,都往后再说。”
冬至日,晴空万里。贺栖洲搀着已经吓得腿软的叶怀羽,跟着押送的官兵,一步步拐过阴暗曲折的地牢,走到了天字号最深处的牢房里。
两人一进屋,这监正大人就似梦醒了一般,突然颤了一下,贺栖洲扶住他,替他理出一条凳子,让他坐着。叶怀羽刚一坐下,就立刻弹起来,惊慌道:“徒弟,咱们这次……这次……你当时为何要顶撞丞相啊!”
贺栖洲面不改色,再次扶他坐好:“师父,不会有事。”
叶怀羽惊惶,却不敢惊动了旁人,只能压低了调子颤声道:“怎么不会有事!这天牢是什么地方,哪是随便进得的,咱们这次……这皇上是铁了心偏向丞相,咱们怕是要葬在这了,可怜我大半辈子了,都尚未娶妻,我……”
贺栖洲道:“师父,你抬头看看,这天牢可有什么不同。”
“我也没进过天牢,我哪知能有什么不同!这……”叶怀羽抬头一看,这天牢着实古怪,平日里即使安分守己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他也知道,这牢里不该有软塌,不该有座椅,更不该有桌台和烛火。
天牢戒备森严,牢房都与寻常的不同,而他们所在的这间,与其说是牢狱,更像是京城里寻常的客栈,该有的不该有的,竟一应俱全。
贺栖洲又道:“这牢房在最后一间,往日里不会有人来。”
叶怀羽摸不着头脑,他愣了半晌,突然道:“陛下、陛下这是让我们爷俩临死前,还能最后享享福?”或许是太过恐惧,这最后几个字,一把年纪的叶监正都快带上哭腔了。
贺栖洲只得安抚道:“师父,你信我,就当是在这静心,有徒弟在,不会有事。”
第四十七章 舍苦肉静待獠牙出
虽然贺栖洲极力安抚,但叶怀羽依旧心里不安,毕竟这位监正大人老实巴交一辈子,虽说偶尔会犯些小错,但从未犯过值得打入大牢的罪责。
他紧贴着墙,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道:“徒弟,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贺栖洲点头:“在这之前,是必须瞒着您的。”
叶怀羽又道:“咱好歹师徒一场,什么不能商量啊,你这……”
贺栖洲道:“不是不愿,是不能。许多事,直到踏入天牢的前一刻,都不能同师父说。”
叶怀羽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是他这徒儿早就知道他们有投入大牢的这一天,甚至可能为了进入天牢,自己推了自己一把。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牢里有什么好啊?
贺栖洲呼出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天牢里什么都没有,但有一样,是外面没有的。”
“有……有鬼?”
“……这东西外面多了去了,师父您要是想看,等咱出去了,我给您弄个十只八只的。”
叶怀羽忙摇头:“别别别……你倒是别卖关子了!好好把话说清楚!”
贺栖洲道:“安全。”
叶怀羽一时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又问:“什么?”
“天牢里,有外面没有的安全。”贺栖洲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师父,你可知道天牢归谁管辖。”
叶怀羽道:“自然是刑部啊。”
“刑部是谁的?”
叶怀羽一愣,细细在脑子里搜刮了一道:“是……是……太傅大人?”话音刚落,他便急匆匆地抓住贺栖洲的手,道:“徒弟!你不是真让钦天监归附覃太傅了吧?当初师父怎么跟你说的,无论如何不能做他们二人的依附者,钦天监是一心为了陛下的啊!这……这牢房里的陈设不会就是……”
“无论是谁,至少有一点,它不是丞相的。”贺栖洲打断了叶怀羽的话,沉着道,“这个刑部,是丞相的手伸不进来的地方。”
叶怀羽又是一愣,讷讷道:“所以……”
“所以,无论这天牢的最后一间牢房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给丞相通风报信。”贺栖洲抬手,指向了那些早早布置下的陈设,“这些东西,都是陛下预先备好的。天牢的最后一间牢房,不是囚笼,而是短暂的庇护所。”
“不是……咱们就算僭越,就算推算不力,也不至于进天牢啊……最多是在外头挨两顿骂,能有什么危险呢……”叶怀羽脑子一团乱,他思来想去,都觉得有诸多问题无法理顺,“徒弟,这样,我来问,你一样一样答。你知道我们要入这天牢,是陛下的意思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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