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44)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只一转头的功夫,竟都跑得没影了。
村尾处,又只剩下了他俩。
“你刚才说……你是什么来着……”这短短半个时辰内发生的事,已经彻底超出了辞年的理解范围,他挨在贺栖洲肩上,像是随时都要摔倒下去。
贺栖洲搀着他,慢慢往屋里走:“是你的道长。”
“你说那个叫什么……五官什么……”辞年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说着说着,竟突然笑了出来,“他们刚刚,是不是把竹生骂了一顿,哈哈哈……”
“是,他活该挨骂。”
等他们慢慢走到走到院子里的台阶边,辞年已经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他累坏了,累得只想就地躺下,想躺在院子里,躺在竹溪山的阳光下,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等睡醒了,身旁这个他读不出官名的道长,还能给他端个热水擦擦脸,重新束起更好看的冠发。
贺栖洲不等他迈腿,一把捞着膝弯将他抱了起来。辞年没力气斗嘴了,他把脑袋靠在这人身上,舒舒服服的闭上了眼睛。
梦里有山风,有翠竹,有流水淙淙,还有满头银发的竹阿婆,她坐在后山的竹屋前,迎着阳光,笑着编好手里的竹筐。竹筐里放满橘子和春笋,她招了招手,说:“谢谢你,多多,我终于要跟他一起走了。”
辞年接过竹筐,转身下山,山路蜿蜒,有竹青悄悄探头看他,被他瞪了一眼,就赶紧藏了起来。他沿着山路跑了又跑,视线一晃,便看见竹溪村尾的入口。
一身白衣的贺栖洲立在风里,拿着一顶竹编的斗笠,冲他轻轻地招手。
他飞快地跑过去,将斗笠戴在头上,围着贺栖洲绕了好几个圈。他问:“长安远不远?”
贺栖洲不回答,只是笑笑,将他拉到身旁,指着万重山外的远方:“我们一起走,一点都不远。”
辞年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竹浮雪带着竹文韬来看过他,只是他睡着,所以这对父女就被贺栖洲拦下了,只留了些慰问品便不再打扰。
竹小六也来了,认认真真道了谢,也道了歉,为自己胆小,没能在众人说辞年坏话时出言制止说对不起。贺栖洲宽慰了几句,收下了他的慰问品。
至于往后的那些村民们,贺栖洲懒得应付了,叮嘱了两句之后,便没再搭理。三天过去,这院子里堆满了慰问品,贺栖洲坐在栏杆上数了数,少说得有近十只鸡。对,他们送来的慰问品,全是鸡。
辞年醒来已经是傍晚了,他刚一睁眼,贺栖洲就端着汤来到他床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休息得怎么样”,第二句话是“谢天谢地这鸡终于有人吃了”。
辞年很是受用,心安理得地过上了一天三顿都有鸡吃的幸福日子。
“你那个……什么官……”
“五官保章正。”贺栖洲耐心坐在床边,替他把鸡腿的骨头抽掉。
辞年笑嘻嘻地捧起碗,喝了口汤:“这个什么五官保章正是干什么的,用来纠正五官的吗?”
贺栖洲笑了:“怎么纠正?”
“就是……把歪歪扭扭的五官,重新摆好?”
“……”合着是这么个五官么?贺栖洲叹了口气,“你说是,那就是吧。”
辞年经了这一场战斗,浑身都累得快散架了,他的灵力耗得一点不剩,所幸贺栖洲查看过,没有伤及内里的丹元。只是累坏了,找个理由好好休息一趟,也并无不可。没了竹生的闲言碎语,加之竹村长和竹浮雪的极力澄清,竹溪村人终于恍然大悟,不再找他的麻烦了。
又在屋里养了两天,鸡也终于吃得差不多了,辞年才算休息够,他换上贺栖洲给他买的新衣服,风风光光地出门活动。山里的竹青没了依仗,纷纷变成了胆小如鼠的小妖怪,偷偷藏在后山的密林里,连头都不敢再冒一个。
这两日天气晴好,辞年甩掉了多年的包袱,心情也跟着转好,竟缠着贺栖洲学起变戏法来。两人坐在屋前的竹栏上,你变一个,我变一个,倒也乐得自在。
贺栖洲极有耐心:“要把这个球藏在手里,不然一会就变不出来了。”
辞年点点头,试着做了一次,皱眉道:“不成不成,你手大,藏得下,我这手小了一圈,哪藏得了球啊,一抓手里就露馅了!”
贺栖洲看了看,把布球抓在手里,一转身的功夫,就将它变作了五六个更小的布球:“这样总行了吧。”
辞年惊喜道:“这个怎么变的?快教我快教我!”
贺栖洲笑笑:“这个嘛……”
“我说你怎么一天到晚不回去,合着是在这玩狐狸!”两人的戏法教学还没过半,就被一声清亮的抱怨打断。贺栖洲微微一怔,将手中的布球全都放到辞年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该来的还是得来,来介绍一下吧。”
辞年往院门口望去,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正疾步走来,那人似是赶了很远的路,却一点疲惫的痕迹都没有,身上既没有佩剑,也没有包裹,要不是他肩头带的那几片竹溪山独有的竹叶,辞年都得怀疑这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要说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是他身上全无妖气,倒与贺栖洲一样,透着一阵仙风道骨。
辞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贺栖洲,指指自己:“玩狐狸……?”
贺栖洲皱眉:“云鹄,注意言辞。”
辞年一乐:“云狐……你也是狐狸啊,咱们同类嘛!”
“这都哪跟哪……”云鹄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脸上的不悦越发明显,他疾步走到台阶前,“师父,你到底打算什麽时候回去?都这么长时间了,老这么在外逗留,也不是个事吧!”
辞年闻言,惊叹道:“这么大的徒弟!”
“……还有你!”云鹄看向辞年,语气越发不满,“我是云鹄,鸿鹄之志的鹄,不是狐狸的狐!”
若说辞年总是少年模样,那这位云鹄公子就更配得起少年二字了,而且得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他一身白衣,层层叠叠,赶了这么远的山路,却连一星泥点子都没沾上。说话总带着三分傲气,看着也是个白皙娇嫩的主。想到贺栖洲是什么五官保章正,那这云鹄公子,也许就是朝中那位皇亲贵胄家的公子,特地拜了贺大人学艺来了。
辞年觉得贺栖洲什么都会,书画或者剑术,又或是命理推算、占星卜卦,哪怕是变戏法,他都能教!
“鸿鹄之志……”辞年重复了一遍,笑道,“那是不是还有一位云鸿呢。”
云鹄一愣,眼中满是讶异:“你……”
贺栖洲笑道:“说对了。这位云鹄公子家里正有一位云鸿,是他的兄长。不过这位兄长平日为人和善,到哪都温柔妥帖,倒跟他一点不像。”
云鹄“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往贺栖洲跟前一递:“师祖的信,你自己掂量着吧。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信送完了,我走了。”说完,他又看了辞年一眼,转过身便要离开,可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叮嘱道:“你要……干嘛都行,至少跟我还有兄长说一声,不是今天给你送信,我都不知道你竟然躲在这等穷乡僻壤……”
“是了是了,还管起你师父来了,先回去把基本功再练练。”贺栖洲展开信,只看了一眼,便将其折好,放入怀中,“等时候到了,我自然要回去的。”
“你……”云鹄说不过他,只得“哼”了一声,“走了,有事再说吧。”
待云鹄渐渐走远,辞年才满腹好奇道:“他这就走了。”
贺栖洲拿过他手中的布球,在两只手间来回抛弄:“不走,难道留下来吃饭?把你的鸡也给吃了,你不就没鸡腿了么。”
“你是他什么师父?”辞年问。
“我啊……”贺栖洲笑笑,“变戏法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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