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208)
可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像无数游荡在山野里的妖怪,每日看着月亮,采山间的灵气修炼度日。世人对妖怪从没有好脸色,要么是怕,要么是恨,他在竹溪山的那数百年,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是储仙台占过榜首的准神官,他更不记得自己只差一步,便可以飞升入上仙界,成为真正的神。
那些被尘封了数百年的记忆,全都在这片刻汹涌而出。可当老天爷把这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时,他却头痛欲裂,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明白。
“栖洲……”辞年咳了又咳,已是满身血污,他声如蚊讷,道,“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栖洲双手颤抖,他从怀里拿出已经被血浸了边角的帕子,一点又一点地,替怀里的少年擦着脸上的血。那血擦不干净啊……辞年的口鼻里不断涌出鲜血,可他那已经失了神的眼睛,还是不肯从栖洲脸上移开。
在蜀中时,他想着能把贺栖洲留下来,哪怕只能贪恋人间短短数十年。当他知道这人的故乡在长安,无论山遥路远,他都一步步跑了过来,他心想自己比人厉害,而人的寿数有限,总不能让他久等了自己。他们对着月亮勾过无数次手指,发过多少誓愿。辞年曾经真以为自己是鬼迷心窍,会对这样一个忽然闯入的生人念念不忘。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知道,这场邂逅,其实是早该到来的重逢。
可这场重逢,明明才刚刚开始啊。
风越来越紧,吹乱了衣衫,也吹散了头发,辞年浑身发凉,他哆嗦着,却不知是因为冷、因为怕,还是因为疼。他一道白光倏地炸起,栖洲一咬牙,拂袖一挥,竟在天雷降下的瞬间,施法造就了一层厚厚的障壁。雷声就在头顶炸响,震耳欲聋,可这闪电,却实实在在地被这法术屏障挡了下来,连一丝电火都没能落下。
辞年受了惊吓,更是咳得厉害。他脸上的血已经干了,赤褐的痕迹被泪水冲刷,留下一道道浑浊的水渍。他累得抬不起头来,只能顺着栖洲的胳膊,安安静静地仰躺着。
“江南……”辞年忽然道,“带我……我……”
“去,我们去……”栖洲颤声道,“我带你去江南……”
“桂花……”辞年如坠入梦境,他紧贴着栖洲的胸膛,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低低地念着什么,“斗笠……”
“你……”他忽然道,“栖洲……”
栖洲忙道:“在,我在,我一直都在这……”
他没有要说的了,阖着眼,似是已经睡去,可不过一会,又忽然惊醒似的撑开眼,望着那早已泪流满面的人,轻轻喊了一声:“栖洲……”
“我在这,你的道长在这……”栖洲已然应不下去了,他攥紧了怀中人被血浸透的衣衫,极力压抑着悲痛,哄着,“不怕……不说话了,我带你走,我们回去……睡一觉,等你醒了,我给你炖汤,把鸡腿都给你,把甜糕都给你,还有糖葫芦,你最喜欢的……漂亮衣服、簪子、胭脂……”
他忽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栖洲攥着辞年的手,却仿佛触到初冬的冰雪。
冷,他的手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他像一片残破已碎的秋叶,枯萎在栖洲的怀里。他像是唯恐自己一觉醒来记不得他的白鹤,嘴里念着的,想着的,全都是那人的名字。可这名字念到第四遍,便再也没有念下去了。在过往的无数个深夜里,他的小狐狸也是这样贴着栖洲的衣襟,靠着他的胸膛。安睡一整夜后,只一睁眼,便能看见他的笑脸。
“师父……”云鹄终于红了眼睛,他轻声道,“这……你不能帮他挡天雷的,天规……”
周遭雷鸣依旧,栖洲那颗早已痛得发颤的心,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人。
忽然,一声细微的碎裂响起,他无暇顾及云鹄的话,而是竖直耳朵,瞪大眼睛,拼了命的去找这碎裂声的来源。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极轻极小,正缓缓碎裂,掉入掌心中。栖洲松开紧握的手,才发觉自己的手心里,落着几块白玉般的碎片。
这是什么?
栖洲愣怔片刻,忽然疯了似的攥住了辞年冰凉的手腕。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红绳,将毫无血色的皮肤衬得越发惨白。
“怎么回事……”栖洲喃喃着,忽然发了狂似的,一把攥住了云鹄的衣领,“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怎么回事!”
云鹄不知发生了什么,顿时惊慌:“怎么……我……”
“他的信呢?”栖洲怒吼道:“他的信呢?!你不是早就飞升了吗?你不是一直在帮云鸿送信的吗?你们把他的信弄到哪去了?为什么没有信?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已经可以飞升,已经可以上储仙台,为什么要让他平白的遭这一趟罪!”
“我不知道……”云鹄百口莫辩,他慌忙道,“我不是……我送了啊,我送了信!可是没有,没有他的信啊!”
栖洲忽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松开几乎痉挛的手,抱起怀中人绵软的身体,起身的瞬间,又一道雷炸响在头顶,这是第三道天雷。从人界飞升至储仙台,只需要扛下三道雷,这是最后一道了。雷鸣渐止,天色渐亮,山谷的正东方,一轮崭新的太阳正缓缓升起,金光透过山坳斜刺过来,正打在辞年苍白的脸颊上。
可这温暖并不能分给他一分一毫。
坠落山崖时,栖洲拼了命地伸长手,却依旧没能拉住他。他奔波了一夜,与那些异士斗了一夜,在灵力损耗得七七八八时,突然遭了雷击。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预兆的天劫。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甚至连最盼着他成仙的,最能保护他的栖洲,都没能算到这天劫已至……
“师父……”云鹄见他抱着人起身,也不知他要到哪去,只能跟在后面,“你的信……你的信之前就给你了,你的天劫……也……”
“有意义吗?”栖洲头也不回,语气极为淡漠。
云鹄结巴道:“可……可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阵剑鸣,两个身影从树梢落下。其中一人跑得飞快,不过几步便赶到两人跟前,抬手便往辞年腰腹探去。栖洲没有拦他,只颤声道:“碎了。”
那人一皱眉,忙从怀里摸出瓷瓶,取下身后那人腰间的水囊,硬生生撬开辞年苍白的唇,将丹药灌了下去:“你别急,我试试……我替你试试……”
“你做的够多了,秦歌……”栖洲一开口,又滚下两行泪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别再折磨他了……”
秦歌攥紧了辞年的手,将周身的灵力运转起来,试着往他体内送去:“不是的,只是没有碎,只是裂了,还能修补……这天雷所伤,就得用灵气来补,只要灵气足够,是可以补回来的……”
栖洲咬牙道:“可这修补的过程有多痛,你没体会过吗?成功的机会有多低,你不知道吗?”
秦歌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身后的人终于赶上来,见他们如此,赶忙抽剑,将一旁的山石削地平整:“不要让他这样,让他躺好……”
见栖洲不动,他也慌忙凑过来,道:“栖洲,你信我,你信秦歌……”
这说话声倒有几分耳熟。栖洲抬头,一见那人,不由得低声道:“傅独?”
这人已经脱下宫服,换了装束,他引着众人,将辞年放上石台,解释道:“将军身边总得有个开药的。不寒暄了,快把他放下……情况没到那一步,你信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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