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48)
说到这,贺栖洲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一声:“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秦歌听了这话,赶忙关上雅间的门,老老实实落了座,替他斟了茶:“哪的话!您老人家从蜀中回来,又立了大功,这顿饭该我请!那个,小二……”
“那就按着最贵的规格来吧。”贺栖洲抿了一口茶,点点桌面,“秦将军别跟我客气,我上来的时候就点好了,一会您记得去付钱。”
“你……”秦歌一时噎住,又是在理亏,顿时没了脾气,只得回到座位上,又替他倒了杯茶,“行行行,算我的,请顿饭我还请得起……”
贺栖洲笑道:“还有一件事。”
“你还要干嘛?!”刚被掏空了钱包的秦歌一见他笑就浑身发麻,连倒茶的手都跟着颤了起来。
“紧张什么?”贺栖洲收了那看着就渗人的笑,缓缓道,“你的鸽子,再借我一阵子。”
“鸽子……”秦歌恍然大悟,“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就把鸽子借给你带去蜀中一趟,怎么回来就有一只变成猪了?!你怎么做到的?那是鸽子啊!它现在跟个球一样飞都飞不起来了,我还得督促它少吃点,你……”
“就说借不借,别那么多废话。”
“拿去。”
贺栖洲一笑:“这就对了,咱俩这么多年交情,我说你不至于连个鸽子都舍不得。”
秦歌冷哼一声:“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搭上了你这么个杀人不见血的主。”
贺栖洲摆摆手:“你又不是人,别计较这些。”
秦歌被他噎得够呛,狠狠灌了一杯茶,又窗边桌边来回溜达了好几个圈,这才把这口气憋下去。雅间门推开,小二殷勤地进来上菜,贺栖洲也不同他客气,夹了一筷子就往嘴里塞,秦歌溜达完了,重新落座,道:“你去蜀中这趟,可有什么新鲜的发现?”
贺栖洲咽下嘴里的菜,头也不抬:“找着了。”
秦歌惊道:“真找着了?”
贺栖洲“嗯”了一声,继续往嘴里夹菜。秦歌给他倒了茶,好奇道:“也算了了个念想?”
贺栖洲抬头瞅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凑热闹呢?”
“哎我……”秦歌被他一堵,又是一阵语塞,“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贺栖洲笑笑,继续埋头吃饭,桌上那盘姜葱鸡眼看着就只剩个腿了,秦歌赶忙把鸡腿抢自己碗里,道:“对了,你回来这趟,去看过你师父了么?”
“去了,人不在,问还问不着,我寻思着我出门一趟也就几个月,变化有这么大?钦天监这帮打杂的居然连我都不认识了?”
秦歌一拍大腿:“嗨,他们哪是不认识你,是不敢说罢了!”
贺栖洲觉得好笑:“有什么不敢说,我师父还能偷鸡摸狗逛窑子去了?”
秦歌“啧”了一声:“怎么说话呢,你师父今天一下早朝,就被那两位大人分别相邀,说什么都要拉他吃饭,他既不能随了这个,又不能跟了那个,自然是寻了个由头躲起来了,至于躲哪去了,没他的话,那些个小学徒能开口么?”
“吃饭这等好事,我十分乐意为师父代劳。”贺栖洲打趣着,手里的筷子却慢慢放了下来,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叹口气,“那两位,还真是麻烦得很。”
贺栖洲的师父,是钦天监的监正,名为叶怀羽。明面上都知道,这钦天监是个推星测算,占卜吉凶的职位。可天下之事,无论出兵征战、兴修水利,还是求神祭天、宴请贵宾,大大小小,大都离不开钦天监的占卜测算。
吉凶之数虽为怪力乱神之说,却总能给人心理上的安慰。历朝历代,钦天监都被圣上直接管辖接见,到如今这一朝更是如此。不是因为这位皇上有多信鬼神之说,而是因为钦天监的测算确实精准,从未失误。
世人皆道钦天监监正测卜之术高明,如有神助,却不知这背后真正行事的,是贺栖洲这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徒弟。
如此倚重,自然少不了各方势力的拉拢。可偏偏这位叶监正是个死脑筋,每天在钦天监,不是练字测算,就是把玩自己那摆在窗前的几棵盆植玉兰,送礼不收,宴会不去,请他吃个饭,都还得这个徒弟亲自出马,不然谁叫都不顶用。
小心翼翼,又胆大包天,这么矛盾的一个人,整个钦天监除了贺栖洲,还真就谁都摆不平他了。
要摆平叶怀羽,就得先搞定贺栖洲。这个规则放在这,满朝文武得有一大半当场掉头就走。因为贺栖洲这人,实在是很难打交道。走在朝堂上的,谁都盼着己方阵营里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不然那些前朝官员,何必挖空心思,将自家沾的上边的年轻女子送入后宫?自然是为了有朝一日,那枕头风能吹得更顺溜些罢了。
而贺栖洲这人,是实实在在的软硬不吃。不是便不是,没有便没有,真恶心起人来,什么软刀子都敢往外抛,可那话再尖酸刻薄,却也总还裹着一层挑不出错的礼节。这偌大的朝廷,有一个令人头疼的钦天监,而这钦天监里,有两个能把人逼疯的官员。
实在是国之大幸。
酒足饭饱,贺栖洲打算扔下秦歌先往叶府转一圈,毕竟他刚从蜀中回来,还有大把的事要跟监正汇报。可谁知秦歌这个爱凑热闹的非是不肯撒手,把饭钱一结,三步并两步地就赶到了他身边,非要跟他一块去看看。
贺栖洲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他驱赶道:“钦天监内部事务,还请秦将军自重。”
秦歌毫不嘴软:“什么内部事务本将军还不能过问了?我怀疑你们吃饭不带我。”
贺栖洲笑了笑,步子更快了几分:“我就不带你你能奈我何?打我?”
“我……”秦歌咬咬牙,指责道,“贺栖洲!你才吃了我一顿饭!你注意你说话的措辞!”
“秦将军,你吵架的本事要是有你放人鸽子的一半厉害,也不至于沦落到请我吃饭的地步。”贺栖洲猛地止住步伐,连带着秦歌一起急停,差点摔了个趔趄。
秦歌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你……你……”了半晌,到底是没“你”出个下文来,贺栖洲温和一笑,扭头就走,留着秦将军一个人支吾半晌,终于小跑着追上前面的人,一面跑着还不忘一面絮叨:“我放鸽子不厉害你上哪问我要鸽子去!你给我站住……”
西市人声鼎沸,街道繁华,两人走过朱雀大街,又转了好几圈,可算来到了这位师父的府邸。要说这人性子古怪起来,连住的地方都是古怪的。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极少能找到个这么僻静的角落,可偏偏这角落还就被这位叶监正占了。
贺栖洲拗不过秦歌,只能让他一路跟到了门口。
“你确定我师父乐意见着你?”
秦歌一脸震惊:“他怎么能不乐意见着我呢,我跟你多少年的交情,一起吃过多少顿饭,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谁鞍前马后的……给他送点心,是不是?”
“行行行……”贺栖洲不愿再与他废话,与前来迎门的小厮交代几句后,便带着秦歌进了府。
他们找到叶怀羽时,这大爷正躲在后院逗猫呢。也不知道猫是从谁家跑来的,他在门口看着了,抱起来就进了屋,而且大有不打算归还原主的意思。听着身旁有脚步声,这位大爷轻轻咳了一声:“回来了?”
贺栖洲应道:“来了。”
他将手中的猫轻轻放下,慢悠悠地直起身来。一别数月,眼前的中年人似是苍老了几分,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花园凉亭里随时安置着茶桌,几人寻了个透风的位置,纷纷落了座。贺栖洲主动为师父沏了茶,全然没有刚才面对秦歌时的嚣张跋扈。叶怀羽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道:“看你报回的信里,蜀中竹溪山,只有一只作祟的妖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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