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52)
这话越说越不忿,徐问之发了疯似的冲上前,他伸出手,将要抓住贺栖洲的衣领。贺栖洲见状,只揽着辞年往后一退,动作极快。
两人相对无言,又是一阵沉默。
徐问之扑了个空,愣在原地,站了好一阵,才哭似的笑了出来:“哈哈哈……我连这个都不如你,我赶不上你,追不着你,连功夫都差你一大截……你不懂我是对的,你该不懂我的……”
贺栖洲不愿再说什么,只空出一只手,抽出了背上闪着微光的流霜,剑刃出鞘,锋芒闪过,徐问之看着他,轻笑道:“怎么了,贺兄,你要为了这妖物杀我?为了一棵树杀我?哈哈哈……你的仕途,你的未来,都不要了么?”
贺栖洲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抬手,将剑抵在被水浇透的泥地上,稍一用力,在两人之间重重划出了一道剑痕。
流霜光芒虽弱,却照亮了脚下的土地,拿到痕迹落在二人眼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贺栖洲不再多言,只用雨水冲刷了剑身,收剑入鞘。他带着辞年,走向了已经焦黑的树桩,头也不回:“徐大人工业已成,前途不可限量,就此别过,往后,不必再见了。”
“划地绝交。”徐问之轻蔑地呵了一声,“贺栖洲……你怎么这么像过去的我?这朝堂百官林立,每一个都不可或缺……你近日与我划地,明日便会再与别人划地,这左一道右一道……划地绝交,迟早会变成画地为牢!你的前程都不要了?你真能这么坦荡?这世上绝不会有你这样的……”
“我就是这样愚蠢的人。”贺栖洲似是猜到了他要说的话,立即出言打断,“徐大人,你我道不同,不必再说了。”
云层厚重,天色昏暗,望不见一丁点月色。闪电在黑云中穿行,闷雷阵阵作响。可这寂静的荒山之中,只剩红衣少年低沉的呜咽,他靠着山石,抱紧了那无法再与他嬉笑的心上人。这场大雨,浇透了整座无名的山林,也熄灭了天地间最后的火焰。
辞年呛咳一声,猛地惊醒过来。他视线模糊,看不清身旁的东西,只觉得从及远的地方传来些声响,那声响带来了光,将他朦胧的梦都照亮。
他只刚恢复些许意识,便觉得天旋地转,头疼欲裂,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正牵扯着他的经络,只微微动了一阵,就浑身难受得紧。嘴边有水递来,辞年想都没想,立刻就着瓷杯喝下,杯中的水一滴也没剩,全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好些了么?”贺栖洲的声音传来,让辞年那根不安的心弦逐渐平复。
辞年想点头,却觉得身体还是太沉,他在迷糊中抬起手,轻轻捉住了贺栖洲的衣襟,那衣襟没有系带,被他一抓,居然松垮垮地扯下了好一截。辞年撑开眼,只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结实的胸腹,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鼻尖一酸,手脚并用地一阵攀附,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
贺栖洲没有躲开,也没有拒绝,他只是顺理成章地搂住了怀里的小狐狸,五指探入他已经干透的发丝,一下下替他纾解着经络:“她最后的那点灵气,对你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加上山中雷鸣……你只是淋雨睡了一会,并没有大碍,别害怕……”
尽管他用词已经极为克制,辞年在听到这话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鼻息里溢出一声呜咽。
“是不是我不做胭脂,她就不会变成这样……”也许是神志并不清明,辞年连说话都含含混混的,可他话里的自责和悲伤,却怎么都掩盖不掉,“我不做胭脂,阿满就不会把胭脂送给她,她没办法去见徐大人,就不会有后来……”
“是不是我不该带他去挑镯子,不是那个镯子,她不会春心萌动,她就不会死……”
“是我不该……”
辞年越说,越是痛苦难当。屋外雨声连绵,屋内烛影摇曳,贺栖洲只觉得他的眼泪淌在胸膛上,实在烫得吓人,他心里有愧,不得不捧起辞年的脸,替他擦掉早已纵横的泪痕,柔声道:“不怪你……怎么能怪你……”
辞年却不许他把自己挪出怀抱,一见他这样,便受了惊吓似的,再次把自己往他怀里塞去,这一次,他缠上了他的脖颈。今夜的小狐狸,全然不似他以往的乖觉模样。那两条细瘦的手臂格外无力,只能堪堪挂在肩头,他每说一句,便抖得如同筛糠,似是在惧怕什么。
贺栖洲知道他在怕什么。只是这怕,让他心里难受得厉害。
怀抱早已无法给他安稳,贺栖洲终于俯下身,搂紧了战栗不已的狐狸,一拉薄被,将他与自己一同困在这小小天地里。吻是必然的,贺栖洲轻轻衔着他颤抖的唇,将所有的温柔以吻的形式传递过去,两人的鼻息也在这亲吻间逐渐缠成了结。
辞年竟然真的在这温柔的吻中逐渐安定下来,烛火摇晃,点亮了他仍带有睡意的眼睛,贺栖洲就在映他眼里,近在咫尺。前一个吻落在唇角,而下一个,却奔向了脖颈,辞年怕痒,被他一亲,头顶的耳朵也跟着颤了颤,可他不知为何,竟不打算从这奇怪的感觉中挣脱出来。
那是他最贪恋的气息,此刻正包裹着他,让他格外着迷。
吻落在胸膛上,辞年一激灵,竟在这半梦半醒中羞红了脸。他突然知道这是什么了。他还在竹溪山做小妖怪时,便偷偷溜到村民家里偷过书,话本好看,戏本子也好看,可偶尔也会偷到些带图的……
辞年一慌,赶忙将那人的脖颈搂得更紧。
贺栖洲见状,怕他是心里不安,便缓缓抬头,打算宽慰几句,可辞年一见这模样,竟以为他是要松开了,连忙道:“别松手,别……”
“不松手。”贺栖洲微微松开的臂弯立刻收紧,恨不能将两具身体贴在一起,“我在这,一直在这……”
辞年鼻尖一酸,终于忍不住,眼里再次涌出泪水来:“不要杀了我……道长,不要像他一样,为了你的前途杀了我……我不会再出门,我会安分守己的……别杀我!”
贺栖洲一愣,只觉得怀中人这悲戚的表情像一把刀,狠狠刺进了他的心口。他不再多言,下一刻,吻便如窗外的骤雨一般密密落下。唇瓣与肌肤相触,就像生出了细密的线,这些线勾住辞年昏沉的意识,将他从模糊的睡意中勾起,又让他陷入更深的迷幻。
雨声未歇,拍打着屋顶的砖瓦,响了一整夜。辞年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海上,忽起忽落,可身体却不由自己。他呜咽一声,紧紧搂住那人的肩背,也顾不得自己那新剪的指甲会在他光滑的背上留下什么痕迹。那人被抓痛了,也只是低低地叹一声,劝他松手的语调依旧温柔。
“道长,栖洲……”辞年抓着意识里仅存的清醒,结巴着呼唤那人的名字。
“我在。”贺栖洲一听见呼唤,便立刻应声,哪怕句子变了语调。
——“我一直都在这,一直都在……”
第一百一十八章 芳心乱如千丝万缕
天色昏暗,迷雾沉沉。
辞年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空荡荡的院子里,这院子很熟悉,却又透着几分陌生。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的,但即便这落叶枯黄,四处焦黑,他还是能依稀辨认出,这就是他生活了将近两年,日日出入的贺府小院。
可此时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辞年心生警惕,他起身,离开石凳,一边呼喊着贺栖洲的名字,一边寻找他的踪迹。院子里的灯都被烧坏了,屋子也没了,四处塌陷,一片颓败之景。辞年越走,越觉得心里不安。
“道长!”他急了,扯着嗓子,用力叫了一声,贺府的院子并不大,可他的声音却仿佛越过山脉,穿了很远很远,清越的回声荡在这遍地焦土中,显得格外凄凉。辞年心头渐渐升起一阵不安,他踏过烧成焦炭的梁柱,进入后院,那片他们共同栽下的竹林,还有竹林下细心搭建的鸡舍,都已经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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