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银河(73)
祁汜对前台工作人员道了谢,在对方提醒快要打烊的叮嘱下,自己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步步走上餐厅的台阶。
心大概是跳得很快的,因为胸腔有一个部位轻微发疼,祁汜明白,比起激动或兴奋,他更多的是紧张,连每一节台阶看起来都摇摇晃晃。
祁汜抿着唇,他想,自己这个时候不希望看到余归桡的心情似乎比想要看到他更加强烈。
祁汜的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后悔,很想马上调头离开。
然而,转身明明是很简单的事,真的离开却很难。
就在祁汜将步伐挪动的距离越缩越小时,他看到了一圈很小的黑影落在前面不远处的台阶上。
祁汜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余归桡正站在楼梯上方,垂着眼,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他。
很小的时候,祁汜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有时会在感觉上,觉得时间并不是均匀地流逝。
余归桡对他解释过时空结构理论,但彼时,祁汜并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他后来学会用参照系解释问题。
祁汜明白,人类具有情感造就的错觉,看一个人会觉得时间变慢,空间变窄,是自身在整个事物的秩序中,为他建构了唯一稳定的意义。
这个参照系并非只有祁汜误用,但是余归桡作为参照系参照的对象本身,只为祁汜讲述过相对论的意义。
不知道如静止般的对视持续了多久,终于还是祁汜先开口了,他垂下眼,轻声道:“你还没走啊。”
余归桡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道:“本来已经要走了。”
祁汜往上走到平台处,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走廊,问道:“付京业和其他人呢?”
余归桡摇摇头道:“都回去了。”
祁汜静了一会儿,然后道:“那你呢?”
余归桡淡然道:“我在等酒醒,酒醒了,然后叫车回去。”
祁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余归桡却调转了方向,对祁汜道:“既然来了就先进来吧,厨房还没有休息,可以再加一些简单的热菜。”
祁汜虽然并没有吃晚饭,但此刻也不觉得饿,他刚要开口,余归桡却已经推开包厢的门了。
祁汜顿了顿,最终也还是跟他走进去了。
余归桡叫来一楼的服务员,再加了一例羹汤和一些分量都不大的菜。
兴许是要闭店了,菜很快就上来,祁汜喝了一口热汤,看到有一小碟秋葵摆在面前的正中央,顿了顿,将筷子伸到了它的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余归桡坐在一旁,忽然笑了。
坐得近了,祁汜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又因为听见声音侧过脸来,终于明白了他今晚始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余归桡醉了。他的眼中有一层祁汜没有见过的、朦胧稀薄的雾气,泛着酒意,好像在春天融化的冰湖。
不知道什么能让他喝这么多酒。祁汜在心里想。
余归桡也拿起筷子,轻轻地夹起一块秋葵放在自己的碟子里,却没有吃,而是含着笑对祁汜道:“你很喜欢吃这个吧,那一次同学聚会,你一直都在盯着看。”
祁汜有些怔然地看着他,他没想到余归桡还记得那次同学会的情景,也没有想到原来余归桡一直在看他。
安静了很久,祁汜轻轻嗯了一声,又对余归桡道:“你不觉得它的横截面很美吗?”
“横截面?”醉了的余归桡没能很快明白祁汜的意思,他愣了愣,眨了眨眼,用筷子夹起一块秋葵,三百六十度旋转着看来看去。
但是怎么看,面前似乎都只是模糊的一团绿色,于是余归桡转向祁汜的脸,一动不动地盯着看,然后道:“很美吗?”
祁汜闭了闭眼,没有回答,而是对着余归桡笑了笑,然后答非所问地道:“我还没有说,欢迎你回来。”
说完,他将手伸到余归桡的面前。
余归桡感到有些困惑,因为按照姿势来说,祁汜似乎是想要握手。
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们之间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选择,像陌生人一样,像应酬一样,像假的一样。
余归桡和祁汜可以不在一起,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可以告别,可以相看两厌,但不可以握手,不可以这么礼貌地离开。
因此,余归桡最后还是没有伸出手和祁汜相握,他觉得有一点困,虽然意识还很清醒,但没办法控制眼皮渐沉。
在合上眼之前,余归桡最后想到的是,好在刚才下楼点菜的时候已经知会了服务生,并提前支付费用,希望他们为祁汜叫车,并将他安全送回住的地方。
然而,半醉半醒间,余归桡眼前又浮现出刚才祁汜疏离地伸到他面前的手,心中涌上一种迟钝的麻木,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忽视祁汜的意图。
因此,余归桡在模模糊糊之间,想象自己握住了那只手,可是醉酒带来的影像太真实,触感仿佛就是真切的体温。
因此余归桡很安静,他只握了一小会儿,便松开了。
第66章 第63章 浓灰盖深火
然而那晚,事情最终还是没有按照余归桡的安排进行,十一点半,餐厅接近打烊,工作人员依照约定来送祁汜离开,但祁汜却没让他们叫醒余归桡。
祁汜给付京业打了电话,好在付京业还没睡,满口哈欠地答应交给他。
祁汜放心了,挂掉电话,也没有麻烦服务员特意送他回去,而是自己叫了车,打算去找个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回上海。
在离开包厢之前,祁汜看余归桡的睡颜,发了几秒钟的呆。
在睡着之后,或许是冷酷的眼神被长长的睫毛遮盖,余归桡身上清白的少年气重新冒出来,显得年纪倒退不少。
但他还是累了,憔悴了,酒精显现出疲态和倦容。
祁汜觉得酒味中夹杂着薄荷风的味道,猛地鼻头一酸,摊开自己的手,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但如果祁汜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会考虑不如由自己来叫醒余归桡。
挂了电话,付京业根本连床都没有下,余归桡被更加残酷的方式叫醒,被三通电话连续轰炸,铃声绕耳,生生把头疼欲裂的余归桡酒意都驱散了不少。
余归桡接起电话,沉沉地“喂”了一声,付京业在那头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道:“祁汜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去接你,我才懒得去呢,便宜你还想占几次啊,刚刚我说陪你等,还是你非要赶我走的。”
余归桡没有理他,揉着额角,捕捉到关键词,简短道:“没指望你,服务员没来叫我,祁汜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一想到余归桡刚刚归国,坐了大半晚,被敬了好几圈酒,等一个人等到闭店,却在最后睡着了,付京业就想笑,便随口道:“万一是不想叫醒你呢。”
余归桡笑了,“怎么会。”
付京业顿愣了愣,也不再说什么了,他打了个哈欠,继而说回正事,“你刚回国,也没时间收拾,要不就在我家对付一晚吧,程彤出差了还没回来,你睡客房就行。”
即便如此,余归桡也觉得不太方便,还是一如既往地拒绝了。
挂掉电话,余归桡看了一眼时间,自己叫了车,觉得头还是有一点晕,便站起来往外走。
桌子上除了热羹,只有那碟凉拌秋葵被一个不剩地吃完了。
余归桡无声地笑了笑,绕过桌子,拉开包厢门,还没走出去,抬起头,正好和门外的祁汜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