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水银河(64)
祁汜因为不熟悉轮椅的操作,差点将他从门口很短的一节台阶上摔下去,但向屹群还是欠缺反应。
在等车来的时候,祁汜站在医院门口,想了很久,还是拿出手机,给余归桡发了出院的消息。
那天的阳光阴郁而无力,似乎并没有因为出院而变得晴朗开阔,天空白晃晃的,带着茫然和难以忍受的苍白,就像祁汜放回手机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是很难控制。
祁汜对余归桡说谢谢帮忙,还说有机会再见。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骗人的,他们再也不会真正地重逢了。
银河系的寿命有100亿年,它巨大的盘面结构上有千亿颗恒星,是一个比人类总数还要大的多的数字。相比较星星而言,人类是多么容易相遇而合流,可祁汜知道,那条河水还是这样擦肩逝去了。
车子开到小区附近,祁汜才收到余归桡的回复,他说“不客气”,又说“好”。
祁汜拿开手机时,眼眶泛酸,几乎产生想哭的感觉。
向屹群在车上一直神情麻木地盯着窗外,而祁汜此刻也不想再言语。
他觉得有些累,身体却似乎又轻飘飘的,车子明明在前进,可是他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祁汜垂着头,轻轻地转到一边,疲倦地、无所适从地看着车窗外,却在下一秒心脏紧缩,不由自控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他们停在一个路口,而在祁汜他们这辆车旁边,则停着他非常熟悉的一辆车,似乎同样是在等红灯。
祁汜愣愣地看着,心里有一些密密麻麻的疼,又似乎觉得恍惚,几乎以为在一场梦中。
就在那个月光垂死的深夜,祁汜回答向屹群的问题之后,一直盯着那块苍白的树影,一直到向屹群沉默地睡着,一直到他离开病房,静静地坐在外面的沙发上。
一直到很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来到祁汜身旁,而祁汜早已闭上了眼,再没有任何力气睁开。
他知道,自己可以觉得累,可以睡着,可以不用去看那些复杂难解的光。那光曾经深邃,又曾经温柔,可是无法溶解在深夜的河里,而祁汜早已随波逐流。
祁汜虽有困意,但闭上眼很久却并没有熟睡,那道脚步声并不远,最终停下,然后安安静静的,就像凝固在他身旁。
朦朦胧胧的意识中,祁汜似乎在心里知道这是谁,因此没有动作,但是也并不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疲倦的、让人有些心酸的睡意再度袭来,祁汜终于明白自己在进入黑暗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嘴唇却被人轻碰了一下,熟悉的气息轻轻拂在祁汜的脸上,有些凉,有站在医院等了很久才会染上的冰冷的味道,呼吸却是那么湿热的,好像化在脸上的雪。
祁汜一动不动地闭着眼,感觉自己的眼眶滚烫,要很努力才能不发出声音。
然而,这个像定格一般的吻却是那么小心翼翼,像薄冰溶解在春天的湖面后,又消失在春天中。
太轻了,只有几秒就将结束。
祁汜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黑暗中被另一个人握住了。
像是很珍惜一样,他将祁汜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包裹着他的指尖,就好像害怕把他吵醒一样。
红灯转化成绿灯,而旁边那辆车中的人终于放下手机。
他好像看了很久,直到绿灯亮的前一秒他才抬起头来,而祁汜他们的车还没有启动,却已经看到旁边的车向前离开。
又或许一向如此,他总是走得要快些的,而在背后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早就成为祁汜与生俱来的天赋。
祁汜闭上眼,而载着他的车子也终于启动,慢悠悠地,向另一个方向转去。
从初次相遇那天开始,二十余年过去,余归桡学会了开车,已擅长回复消息。
但他不会东张西望,不会错过绿灯,还是那样眉目冷清,从容不惧,和他颤抖的吻仿佛一点都不一样。
他的车子从旁边驶去,就像汇入一条河一样,再次从祁汜身旁,无知无觉地流过了。
第56章 第53章 可视的碎片
祁汜从余归桡为他留出的公寓搬走了。
他来的时间不长,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东西,而一想到初来的那天和程彤的见面以及后来的乌龙,祁汜就有点想笑,但嘴角还没有展开,那点笑意就很快消失了。
他从来没有和余归桡一起出现在这栋房子里,但现在却好像处处都能看到他的痕迹。
又高又大的巨型书柜,朝着窗户的桌子,墙上有粘贴过海报的印记,而客厅中央还有伫立着一块可移动的黑板。
祁汜没有见到它们被前主人使用的样子,走的时候却挨个摸了一遍。
世界上有很多无声的离别,但祁汜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做,却已经来不及了。
向屹群从医院出来之后,几乎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几乎不吃饭,深夜不睡觉,白天在房间中拉紧窗帘,要么坐在轮椅上,要么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一个方向很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祁汜只能打听到他公司的电话,本来想要说明情况,却得到对方回复,称向屹群早已被辞退,还是老板亲自决定的。
祁汜愣了愣之后才挂掉电话,他小心翼翼地告诉向屹群,但他却仍是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祁汜松了一口气,因为生怕伤害到向屹群的自尊,而对于向屹群来说,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自尊。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对向屹群来说实际上是更好的状态。
他本来就是为父母才选择这份职业,而现在周梅已经不在,他不用再和上司的女儿订婚谈恋爱;父亲的病已经时日无多,余归桡支付了所有后续的费用,向屹群依旧怨恨不平,但恨得一身轻松,如释重负。
林姿昀曾打来电话,祁汜听到她在那边哭声不断,却又哽咽着向祁汜道歉,称父母不同意,她也没有办法接受和精神创伤的人在一起。
祁汜反复和他解释向屹群没有精神问题,可是林姿昀只是哭着道“但他就是不正常对吗”。
祁汜没有办法回答,而林姿昀抽噎着,语气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伤心,又像是夹杂着不确定的怨愤。
她说:“而且从医院里传出来,他们都在说屹群是同性恋……传到我一个朋友那里,被她知道了,跑来问我,丢死人了……”
祁汜不知道说什么,瞬间喉头像被哽住,而林姿昀还没有哭完,小声地道:“他肯定不是啊,我们都已经……但是好丢人啊,我要怎么解释啊……?”
直到最后,林姿昀仿佛都还在抽噎,但祁汜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的电话,直到收到林姿昀最后给他发来的短信——
【我爸妈怕他借订婚缠上我,这个号码马上就要被注销了】
【你的银行卡号是多少?我给你转一笔钱,麻烦你照顾向屹群。】
祁汜没有再回复。
向屹群的复健进行得不太顺利,但祁汜觉得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理问题。
尽管母亲死在了自己的眼前,但是祁汜总觉得向屹群有比死亡更难以跨越的东西,祁汜明白那是什么,而他想自己也一样跨越不了。
但死者长已矣,生者再戚戚也无用。况且两个人中总有一个必须清醒地不能倒下,向屹群从来是个内心软弱表面却逞强的人,可是现在却变成祁汜走在他的前面。
他不勉强向屹群去探望周梅,但向父的情况不乐观,或许就在这几日,祁汜无论如何也要逼迫向屹群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