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205)
白衡一静。
大概是措辞了下,他说:“好。”
沈晏清醒了,条件反射地立即开始吹毛求疵。
好什么好,我睡觉要经过你同意吗。胡思乱想了一大遭,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
天是黑的。
不对,他们在船上。那么船是黑的。
沈晏清出奇地愤怒了,他大叫:“有没有天理了,没有窗户也就算了,他们怎么把灯也给熄了!”他猜想自己失忆前也是没过过这种日子的,否则他不会这么生气,骂得不会如此水到渠成。
黑暗中,不成型的色块在移动。大概是什么人在动。
沈晏清刚刚说话是他脑子太快,这成片凝固的黑暗让他有点心慌了,他一把攥住白衡的手:“你怎么不和我一起说话。”白衡叹气:“我想说话的。”
火柴划过盒子一声轻响,船舱的房间中终于有了一点亮光。
沈晏清看过去,点蜡烛的正是这间房中叫白衡起了警惕心的那位元婴期散修。
蜡烛拿在他的手上,橘黄的光像一捧流水,从他的手上流泻地照着他的过膝斗篷。
他的上身却灰蒙蒙地融在黑暗中,头巾将他的发丝一丝不露地严实遮着,似乎年纪很大了,可瞧他挺拔高大的身姿,又好像是个年轻人。
沈晏清有点好奇这人长什么样子。
他往上看去,那人的脸上戴着一个完全贴切地罩着他的脸的银制面具。狭小的眼洞中,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沈晏清被吓了一跳,他猛地往后一缩。
白衡仍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沈晏清不说自己偷看别人,还嫌别人长得凶恶,嘴一撇说:“我在生气,没看出来?”
白衡不是白痴,分得清沈晏清被吓到和正在生气的样子。他伸手捂住沈晏清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了面具人一眼。另一只手按在剑柄上,随时能弹剑而斗。
面具人说话了,他的声音好难听,像两大块金属反复地摩挲,像被火燎烤过的砂砾:“很害怕?”
沈晏清东张西望地看来看去,他不承认自己在害怕,假装想找到面具人在问谁。
面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原本就是站着的,这时他向着外面走去。
黑暗能制造混乱,尤其是这里的黑暗和普通的天黑了格外的不一样。船舱内的黑暗是密不透风的,是封闭的,带着点压抑。
所以白衡一发觉不对劲,就立刻叫醒了沈晏清。
他不知道沈晏清的本体是妖。
作为一只鸟妖,沈晏清的夜视能力差到了极点。
如果白衡还能靠着逐渐适应黑暗后,渐渐清晰地看清沈晏清的轮廓,那么沈晏清自船舱熄灯后,就要从始至终地待在黑暗中了。
沈晏清将自己的恐惧掩盖得很好,以至于白衡只知道他在因为船舱熄灯而生气,却不知道他还在害怕。
在那面具人离开房间合上门后,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
沈晏清心中懊恼地想早知道就该让白衡抢了那面具人的蜡烛。
床架的位置传来两声响,有人敲着床架问:“怎么了。”听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取出一支蜡烛来。
她的蜡烛将房间照得特别亮。
沈晏清又能看见了。
他一看见坐在自己身旁熟悉的白衡,就是一喜,心神一松,嘴角就要忍不住翘起来。
紧接着,他转头瞧见或远或近数张陌生的面孔,都是同期航行的旅客。
拿蜡烛出来的女修士是金丹期的修为,瓜子脸,眉毛细细弯弯,一双眼睛灵动明亮。
烛光照得颜色失去了它的本质。
沈晏清没法看清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这个女人说道:“我瞧着你们俩,是第一回坐这种船吧,海船每十天亮一次灯,其余时间里都是黑着的。”她笑眯眯的说:“是不是很不习惯?”
沈晏清心里说是,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免得别人以为他很没有城府。微笑道:“时间长了,也就会习惯了。”
话一出口,他对自己顿时肃然起敬,感觉自己真是两模两样了。
他们说话的音量并不低,周围有人向着烛光陆续围坐上来。
人一多,就要七嘴八舌地聊起天。
沈晏清天生就是话多的鸟,三言两语就将一屋子的人全部摸透了底。正要大显神威,和人叽叽喳喳地谈天说地。一声凄惨尖叫突然打断了他们温馨的围烛谈天,一片凝固的寂静就此恐怖的袭来。黑暗凸显出这片安静的阴森和冷漠。
这算是沈晏清今天被吓到的第三次,他也算经验多了,不像前几次那么手忙脚乱,他不慌不忙倒头就栽进白衡的怀里。
白衡无情地把他推开,下了床,去看那个尖叫的男人。
拿蜡烛的女修原是中域的散修,名字叫李勤雯。
她嫁过两次人,前两段婚姻的丈夫都死了,于是她嫁给了自己的第三个丈夫,也就是现在这个。而这个丈夫是个东域的散修,两人因此时常乘坐这条航线往返中东两域,看望自己的亲友。
李勤雯一脸怒意:“谁叫的,大惊小怪的。”
围着蜡烛借光谈天的人群散开,白衡找到刚刚尖叫过的男人:“发生了什么?”
发出惨叫的男人叫做丁水香,长得倒是眉清目秀,他失魂落魄目光呆滞地站在一张床前,手指指着床上被一拢黑暗隐藏的人。
不是在回答白衡的问题,他只是在自言自语:“死人了、他死了——”
李勤雯用蜡烛去照床上的人,这是个男人,灰白的脸色、深紫的嘴唇,双目紧闭,她伸手去探此人的鼻息,呼吸是停了,但体温还在,应该才死了没多久。
这张陌生的脸白衡没有见过,他思及这个念头时,悚然一惊,立刻回头去数房间内的人数,烛光之下连着他自己正好是十二颗人头。
先前离开房间的面具人和这个死者,其中必有一人不是这房间的。
李勤雯掀开被子一角,死者的胸口插了一把短刀,伤口说深不深,血流了底下一被子。
李勤雯问丁水香:“你认识他不?怎么死的,你杀的?”
三个问题下来,似乎已经认定是丁水香杀的人。丁水香慌忙摇头:“不,不,不是我。”
丁水香说道:“我的床位在他的上头,刚刚我见了大家都在说话,就想来凑凑热闹,”说到这里,他脸一红,“我下床时,一不小心脚滑了踩到了他的床边上,我以为踩到他了,忙说对不起,可他没什么反应,我就凑过去瞧——”这惊魂的一瞬,足够他再心惊胆颤,丁水香说:“哪知道,他竟然已经死了。”
一边丁水香正在语无伦次的说着自己发现尸体的经过,他的状态反常得有些出人意料,能有胆量横跨中域前往东域的,哪个手上没沾点血?可丁水香就真的像是没见过死人似的。
白衡沉着脸走到沈晏清的身边,和他咬耳朵:“你数数这里有几个人。”
沈晏清数出来十个脑袋,漏了他自己的和死者的,但这并不妨碍到他意识到刚刚那个讨厌的面具人不是他们房间的。他把耳朵和白衡咬回去,悄悄的说:“是不是那坏蛋来杀的人?”
他俩躲在一边说悄悄话。
李勤雯说:“你把我们大家当傻子糊弄是不是,你一不小心地踩到他床边再一不小心地踩到他的身上?”李勤雯冷笑着哼道,“你再踩一个给我们看看?大家都是修仙者,哪一个不是风里雨里练剑做势的,我看你修为不低,这些年下过不少苦工,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要真是你杀的,你承认不就好了,大伙儿萍水相逢互不认识,又没人要平白无故的给他出头?”她撇撇嘴,“还虚张声势地叫上这么一声吓唬人。”
丁水香一个劲的反驳:“没有,不是我!”说到最后,竟有些歇斯底里。
李勤雯并不信他,头一扭,说道:“散了吧,休息去吧。”她吹熄了蜡烛,沈晏清拉着白衡的手,原封不动地躺回自己原来的被窝。
船舱里多了个死人,任谁都心里不舒服。
尤其是这趟旅程那么漫长,三个月过去,气温逐渐升高,尸体总要腐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