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95)
江研如果因为害怕而不敢为他证明,白衡会原谅他,但他死也没想到江研竟会是那个一锤定音,咬定杀人者是他的人。
江研始终低着头,低声地将这些日子里反反复复不知道背过多少遍的话,在这近万人的面前,再度陈述了一遍:“……那天晚上,万宗大典才结束不久,我相信师弟不是金玉开,想到大典上师父异常的生气,说要杀了白衡这个逆子,我就想等晚上再去长阴峰为师弟说话。”
“我到了山脚下的时候,遇见了师弟。他说自己杀了太墟天宫的看守,从地牢里掏出来了。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说你怎么能杀人呢。师弟说,我不杀他们我怎么逃出来,我不逃出来被杀的岂不是就是我了,你告诉我,他们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我答不上来。”
“师弟问我去长阴峰做什么吗,我如实的说了,说白天见师父很生气,想帮他去说说话。师弟说不用了,他自己去说,叫我回去。”
“我本来是自己回去了,可回去没多久,我想起来之前我向师弟借了一本万物图志没有还,想到他既然已经回了长阴峰,今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应该还没有睡。就再去了一趟。”
“一进门我就吓了一跳,白家一点声响都没有,所有门户都开着。我感觉好像出了事,赶忙往师父的院子跑……”说到这儿的时候,江研油然生出了一种恐惧,他瑟瑟地抖了一下,“师父书房的窗户没关,金玉开——不,白衡就在我的眼前,一刀从背后捅死了师父,从窗户里看进去,我还看到了王掌门的尸体。”
“白衡没有看到我,他关上了窗户,我怕自己被白衡发觉,一动不敢动地在树林子里坐了一夜,等到白天才敢山上找人。”
江研不敢看白衡,连余光都不敢往白衡的身上扫一眼。
洪同光大声叫道:“白衡,你师兄江研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白衡莞然而笑,反问:“师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研霍然抬眼看向白衡,浑身巨颤:“师弟。”他原以为白衡会看着自己,但白衡没有。白衡看的人是站在他不远处的沈晏清。
沈晏清微笑道:“当然是真的,天清门上下万人共见,五域千万人耳闻,怎么会有假。”
江研这时又低下了头:“是真的,没有一点假。”
“既然如此,我无话辩驳。”白衡道:“那本万物图志师兄当时没有还给我,现在该还了吧。”
江研的手上并没有什么万物图志能还给白衡的。
沈晏清有。
他走到白衡的面前,将一卷玉简递交到白衡的手上:“是这本吗?我替他还。”
“是了。”白衡扫过一眼,他放入怀中,没有打开看。
既然他承认是他灭了白家满门,更是杀害了天清门前掌门王重岳,也就是他承认了自己就是金玉开。
从前金玉开杀人无数的罪孽,也就如实地按在了白衡的头上。
洪同光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令道:“明日寅时,一杯毒酒,送他上路!杀了这个杀父弑母不忠不孝不义的罪人!”
此言一出,天清门内部先是轩然大波。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忙想上前阻止,洪同光的护卫“唰”地亮剑,逼人退后。
江研急站起身,大喊道:“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说好什么,谁和你说好了?”洪同光五短身材,一张马脸却拉得老长,“你的意思是有人和你串供?还是你暗示这里的人,要包庇这个千古之最的罪人?!”
江研说不出话来,他扭脸去看沈晏清。
沈晏清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态。
关于白衡的处置,天清门自万宗大典金玉开的身份被戳破起,就一直争论不休。究竟是杀还是留?前有昆仑剑宗前车之鉴,后有太墟天宫虎视眈眈。自然是留!
天清门已有快千年没有化神尊者了,这个五域第一门的位置早就岌岌可危。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白衡,再得知他的第二重身份是东域的金玉开后,他们只会更加迫切。
但作为掌门的洪同光却考虑得更多,早知白衡天资妖异恐怖,所以他恐惧和害怕。
他恐惧白衡脱离了万夫所指的局面,一旦恢复了修为,就要大开杀戒,天清门将万劫不复。
他害怕白衡终有一日声望和名望都远胜过他,将他取而代之。
于是,先前与天清门一众商议的结果,被他全盘推翻,一点生还的可能都不给白衡留。
这个结果,洪同光早写信告知过沈晏清。
沈晏清微笑道:“这是你们天清门的事情,你瞧我做什么?”
此时已近深夜,眨眼就到寅时。
江研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晏清,一众人要将白衡领去中川殿后的偏殿喝毒酒,毕竟白衡是天清门曾经最赫赫有名的天骄,这点儿的体面是要给的。
沈晏清放心不下,担心太墟天宫的人来救他,更想要自己亲眼所见白衡毙命。悄悄跟了过去。
那偏殿束满白纱,早就被打扮成灵堂的模样。
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副巨大的红木棺材,两侧摆满了花圈和颜色鲜艳的纸扎人。
沈晏清到偏殿外时,白衡喝下了毒酒,几息后没了声息,倒在了地上。
几个人一起先合力将白衡抬到棺材里,再跑到外面不停高呼道:
“白衡死了!”
“金玉开死了!”
“白衡死了!”
“金玉开死了!”
沈晏清难以置信,白衡就这样轻易的死去了。他站在偏殿外,捂着自己的脸,察觉到自己腿软得都无法站立,他坐到台阶上,看远处一轮黄澄澄的月亮。
白衡就这么死了?
没有太墟天宫的阻拦,没有明鸿的喝止,没有白衡的反抗……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像吹了一抹烟灰似的,白衡就这样死了?
和金玉开同样是喝了毒酒死的。
沈晏清激动得难以冷静,他好想写信给明鸿,好想现在就飞渡到琴川,看明鸿崩溃的脸,看他功败垂成时暴怒。
再过了一会儿,激动和兴奋渐渐褪去。沈晏清坐在朝日初升的阳光下,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痛哭起来。
第195章
洪同光似乎是真的很害怕白衡,毒死了白衡的消息传回中川殿,他当即下令,停灵七日后,立即下葬。
天清门上下对他独断杀了白衡一事十分不满。
尤其是江研,在听到白衡已死的消息后,他登时昏了过去。
沈晏清哭过一场,平复了心情。
白家上下被金玉开灭门,白衡行事孤僻,除却江研一个师兄,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金玉开的仇人遍布五域,本该有许多上门寻仇的人,可惜后来金玉开后来明白了斩草要除根的道理,这回来看热闹的人不少,真正恨他的没几个。天清门的人来来往往,散得极快。
白衡的灵堂很快就空了静了下来。
沈晏清推开白衡的棺材,看到他静静的躺在那儿。
因为他脸上的那道疤,这会儿沈晏清没法把他认作金玉开了。想到这点,沈晏清不禁哑然失笑:“真聪明。”
“可你又还不够聪明。”沈晏清拿起白衡怀里的那本万物图志,当时事发突然,他没想到白衡会向江研要这本虚构的书籍,下意识要强装镇定,所以随手拿出一册用法术改了书名就递给了白衡,“你该看一看里面是什么的。”
沈晏清打开这卷玉简,里面夹着一张带血字的丝帕,正是白不染写有传承线索的那张。
这些日子他曾犹豫过要不要销毁了这张丝巾,他是恨明鸿不假,可想到要使无数人的心血付诸东流,他又有些不忍心。
既然白衡真的死了,那么留着这张丝巾似乎没什么不好的。他重新将这张丝帕夹入万物图志中,放回白衡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准备走了。
他料想消息传到琴川,明鸿不日就要到达南陵城,在此之前他要做好完全的准备。譬如让谢璟来带走他。
但他并不打算真的和谢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