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9)
沈晏清握着一把圆扇,他既怕冷又畏热,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该入夏才穿的凉服,比白纱要厚点,衣服的颜色却比他的肤色要黯些。
坐在下午太阳照过的光斑里,露在外头的皮肤像是会发光。沈晏清正捧着本闲书,坐着嗑瓜子。
砚青走过去,他瞧见沈晏清手里捧着的书册的封皮上娟秀的写着五个字:《春深入夜迟》。这是百年前曾流传坊间的一则传奇故事,讲的是许多年前的一个籍籍无名的修士。
当时正是战火纷飞的年岁,此人在颠沛流离的乱世中渡过得极端的坎坷曲折。
可是命运又是戏剧有趣的,那时正是人才辈出的时代,那些天之骄子们竟挨个落寞死去,反倒是这位名声不显的修士不仅笑到了最后,还一念顿悟,踏出了最后一步,成了再也无人能及的仙尊。
这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没有人说得清。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假的,只当这是某一个落魄修士做的美梦。
沈晏清看得认真,还为故事里主人公波折却坚韧的命运掉过不少眼泪。
这个故事他上辈子的时候还没看到结局就死了,没想到暖烟楼里有这故事的下一册。
砚青抽出沈晏清手里的书,毫不例外的得到了沈晏清怒目直视。
这小东西以为自己有魔尊的保护还真的有恃无恐起来,想上手抢回来:“我还没看完呢,你还我。”
砚青把书册高举,慢条斯理又恶劣故意的说:“别看了,结局是他死了。却邪仙尊妄图逆转天道,修改他曾经人生的所有遗憾。他最终被他的一生经历的所有反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这下沈晏清的不高兴简直是到了极点:“你胡说,我不信,怎么可能呢!”
他站起身,想要再努力下,砚青不给。沈晏清气呼呼的说:“不给就不给,我让多宝再去给我买一本回来。”
沈晏清叫道:“多宝!”
多宝就在门口站着,他面露尴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听见砚青说:“不用。”
砚青说:“等今天的课上完,我就还你的。”
那支折下的茉莉放在了桌上,砚青说:“先照着画一遍给我瞧瞧吧。”
提及画画的事情,沈晏清心虚的安静下来了,他眼巴巴的看着砚青。老实说,一百年过去,他连怎么提笔都忘得差不多了。
砚青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晏清:“你不会连如何提笔都要我从头教过吧?”
沈晏清撇过头,说:“不用。”
他笨拙的回忆从前李煦写字的样子,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那讨厌的砚青站在了他的背后。正凑近了看他落笔。看见画纸上两个斗大墨点,砚青讥讽:“啧啧。”
沈晏清冲他扬扬手:“去去去,别站我后面。难怪我画不好看,都怪你。”
见沈晏清起笔的姿态,砚青不再对这个蠢货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俯下身握住沈晏清的手,去蘸墨。
沈晏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可他挣脱不开。
砚青环拥住了沈晏清,他的手要比沈晏清的手大上许多,骨节分明,手心有细细的茧像是因为常年握着武器才练就的,与沈晏清细软柔弱的手完全两种模样。
沈晏清到底是喜欢男人的,砚青……靠得这样近,他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努力使自己板住脸,不好叫自己在砚青的面前露怯。
他在心中嘀咕,砚青怎么不能先画好了再来,非得抱着他画。
就是故意看他不会画,才要叫他先画幅丑的,好对比着来捉弄他。
想着想着,沈晏清又游神了。他抬起头能仰望着看见砚青的侧脸,从这样的角度去看砚青,他嘴角噙着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就有了不一样的观感,看上去冷酷而阴郁。
砚青说:“别看我,看画。”
“哦。”沈晏清低下头,画纸上横出一支生长着的茉莉,宛若被人赋予了新的生机。这家伙还算有两把刷子。
对沈晏清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砚青松开手说:“会临摹吗?先照着临吧。”
要面子的沈晏清必然点头说自己会,他一面笨手笨脚的将砚青画好的放到一边,给自己换上新的画纸,还不忘试图给自己挽回点尊严:“我是在山林里长大的,不会很正常的。”
虽然这辈子是这样的,上辈子不是。说着说着,沈晏清还理直气壮起来:“当然,就是我不会才要你教嘛,我可聪明了,过几天一定能画得比你还好。”
砚青斜斜地靠在窗边的书架上,听见沈晏清梗着脖子非要嘴硬的话,他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以为这种安慰的话该是从别人的嘴里出来的。”
落笔画出的细线不如沈晏清想象中的那样直,完全就是扭曲着野蛮生长的杂草。
沈晏清不肯换画纸,执拗的继续往下画花瓣的弧度。
被砚青这样一刺激,他就没了一开始说想学这个只是为了把消息传出去讨好魔尊的幼稚想法。现在他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做好,然后再狠狠的刺激砚青了,就要在敌人的长处上战胜他,才能狠狠地挫败砚青的锐气。
一幅大作完成,干枯丑陋的枝条上盛放的花朵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捻上去的,即使是临摹的,两张画纸放在一起,也有天差地别。沈晏清赶紧趁着砚青看过来之前,将画纸揉碎丢到一边。
与此同时,沈晏清起了好奇,他问砚青:“你的第一副画,画得是什么?”
估计也是花鸟虫鱼吧,沈晏清见砚青画得最多的就是这些,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砚青所画的第一幅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好看的还是难看的?
就算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的天赋,第一幅画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的。
砚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猜猜。”
第022章
没过片刻,窗外飞进来一只纸蝶,落到了砚青的手上,便化成了一张信纸。背面映着云水纹,应当是魔域传过来的消息。
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砚青看过后,脸色未变,仍旧是淡淡的表情。他夹着这张纸放到沈晏清桌上的烛火上引燃,顺便凑过去瞧了瞧桌上沈晏清新画的画得不成样子的大作。
沈晏清察觉到砚青的目光,生怕他要说出什么讥讽的话来,也不顾未干的墨迹会不会弄脏他的衣服,趴在桌上,挡住砚青的视线。砚青挑眉:“我又不会笑你。”
沈晏清嘀嘀咕咕,已经很了解砚青了:“谁知道呢。”
砚青移开视线,侧头笑道:“行吧,那你先练着,我有事出去一趟。可能等会回来,也可能今天不回来了。”
沈晏清心里想着快滚,嘴上说:“嗯嗯,我很乖的。”
实际上,等砚青走了没多久,他就画腻了茉莉花,开始趴在桌上乱涂乱画。
等到太阳西斜,沈晏清以为砚青不会回来了,他用手托着腮,还是止不住头一点一点的往下垂,熬不住就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
暖香楼,里头静悄悄的。
暖烟从后厨那儿拿了一篮子的糖果蜜饯,春江宫没有用晚餐的习惯,这是拿去给沈晏清半夜饿肚子叫唤的时候给他充饥的。
沈晏清很好说话,这一篮子有半盘或许会赏给她和多宝。
这样想着,暖烟心情愉悦的绕过暖香楼前头的花丛。等她看见那位不好说话的执事,篮子差点掉到地上,跪在地上请安:“大人。”
砚青伸手,示意暖烟把手上的篮子给他:“我拿进去吧。”
她跟在砚青的身后一同走进暖烟楼,沈晏清的房间在二楼,因为扩进了一间茶室与书房,而显得很宽敞。脚边铁瓷做成的盆里,早上多宝盛来的冰早就化成了水,沈晏清枕着自己的手,睡得眉目舒展。
砚青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暖烟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把沈晏清叫醒,砚青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将手上提着的篮子放到一侧,先抽出沈晏清身下的宣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