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67)
至于心急什么,他不说,王月卿自然不会去问。
上山到顶,远远瞧见碧空如洗下一座恢宏行宫。沈晏清这时问:“天君呢?”
王月卿道:“昨天归墟山的消息说他将出关了。”
沈晏清微微笑道:“那我与你赌一赌。我赌他已经出关了,正在等我。”
走到堂下,果然看见来去仆从匆匆,宫殿一排颜色明黄的滴水檐断续落着先前暴雨未干的雨泽,明鸿站在堂前,再慢慢地转过身。
王月卿和方岚对视一眼,点头行礼后,便退下离开了。
明鸿等着沈晏清来和他说话,沈晏清偏生不说。
他默不作声的走去堂前,堂前挂了一副画。
四角泛黄的画卷上先显露的是一支立于湖泊之上的芙蕖,碧青的枝干在画面中向下延伸,大朵大朵的芙蕖烈烈盛开着,挤满了画卷,这该是夏日的颜色。
仅有寥寥的深青、黛蓝,画上铺了大量极艳的红,宛若有一场无法熄灭的大火时隔多年还在燃烧。是无法压抑的愤怒,是糜乱的情|欲,是一种生生不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的生机。
画者功力极为不俗,即使是如此艳丽的颜色,也有层层叠叠的花丛之感,而不是叫所有的红色都混乱的揉杂在一起。
其上题诗一首,用的乃是李商隐的一句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沈晏清道:“诗是好诗,画上的这花也有些意思。可为什么挂在这儿?”
早上他出去时,这里还没挂着这幅画,想来是明鸿得来后挂上去的。其中用意让沈晏清不得不深深揣测。
明鸿问:“哪儿有意思?”
沈晏清说:“花的颜色太深了,显得成色郁郁,想来是原本这下面还有一幅画。”
明鸿说:“嗯。”隔了片刻,他问:“想看看被他覆盖掉的画,原本是什么模样的吗?”
沈晏清深知明鸿知晓装神弄鬼的真谛,一时半会有些犹豫,最后笑道:“如何看?”
明鸿将手一挥,那画上重重叠叠的繁花竟如犹生在世般,奇异地片片凋谢掉落,那如烈火燃烧的红色也渐渐似潮水般退去。
最后——
浮现画上的竟然是一个人。
暗红的颜料似乎成色极其差,时隔多年正泛着暗淡的灰。
一朵朵荷花凋零掉落,而用这红色涂做的画中人醉坐池中,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沾着水。眼睛半睁,两颊轻晕着泛红,是最撩人艳丽的模样。就像他是吸取生命的精怪,在吸纳了满池荷花的生命后,作为最美丽的花盛开了。
沈晏清看着画中人,他像是照镜子般与画中的自己对视。
明鸿一眼望去,见到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尤其是连那鼻侧的小痣,也分毫不差。
沈晏清道:“画得真不错,是谁画的,我要赏他。”
明鸿看他言语真挚,似乎毫不作伪,问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沈晏清反问:“我应该知道吗?”
明鸿道:“我想他既然能画得如此相像,想来画前必在心中反复打过腹稿,又是一笔成稿。猜想他应该是你很熟悉的人物,原以为你应该会知道。”
明鸿一笑:“既然你不知道他是谁,那就算了。”接着又说,“听说你今天在抚云宝塔大出风头了。”
每每有事总是这样,他自己都不清楚,却总是先传进了明鸿的耳朵里。
沈晏清微笑道:“是我大出风头吗,我看不见得。真正大出风头的,应该是那白衡。”
明鸿说:“你见过他了,如何?”
沈晏清伸出那只被雪三叠毒黑出三道疤的右手:“不如何,我赢不过他。你教教我?”
明鸿哈哈大笑,牵过沈晏清的手,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再整个抱起,上了阁楼。
第165章
太墟天宫的一行人走后,江研稀里糊涂,有一肚子话想问白衡:“刚刚你怎么拦着我……那步摇你说给他就给他了?”
“这事情传出去,要被人以为天清门是怕了太墟天宫的,师父师母非得把你的皮给扒了不可。”
白衡说:“扒就扒,我不怕疼。”
他脸一扭,东张西望了一下,耳朵通红,很不好意思的问:“刚刚,嗯,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江研道:“你要找他复仇?他走的时候,怎么不拽着人问。”
另一边唐平宁正扶着宋阳秋起身,她看了两眼,说道:“真是奇怪,你和那凶巴巴的恶女人的哥哥长得好像。”
宋阳秋不知如何回答“嗯”了一声,道谢说:“多谢唐姑娘仗义相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答谢得好,今晚我在城西的房六楼设宴做东,请几位喝酒吃饭,不知道各位能否赏光去一趟。”
江研心想今天白衡对着太墟天宫的人言听计从一事,传回天清门,要是被师父师娘知道他在旁边还看不住师弟,定然让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不如晚上就不回去了。
熬过一日算一日,等过几天师父气消了,再因为万宗会忙起来,说不准就忘了。连忙应道:“哈哈哈既然宋公子相邀,我们自然是去的。师弟你说呢?”
白衡的目光还定在沈晏清出去的那扇门上,仿佛只要看得够久,那人就能再回来似的。没有理会江研的话。
江研当他默认了,话锋一转,绕回刚刚的事情上:“宋师弟,你认识那恶女人吗?”
说话时,他左看右看宋阳秋的脸,心想:唐师妹说得不错,她不说,我还没发现呢,宋阳秋怎么和刚刚那个妖女的哥哥长得这么像。
只是如此相似的一张脸,气质仪态又是天差地别。
宋阳秋虽生得好看,常常被人夸赞,却也没有刚刚那男人下楼时满堂寂静风声可闻这样的夸张。真神奇,我从前只知道美在皮相骨相,却不知道美在犹在风|情姿态之中。
宋阳秋摇头:“不认识的,我今天第一次见到她。不知道从前哪里得罪了她。”
江研道:“这也不稀奇,五域辽阔,什么千奇百怪的人都有,不是你的问题。”
其实宋阳秋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这些年来,他得幸被端英真人收做弟子,靠得就是这张与沈晏清有九分相似的脸。
这个男人既然和他长得如此相似,岂不是说明和那沈晏清也很相似。
再想到太墟天宫的明鸿天君与沈晏清也有这么一段情,说不准,此人也是沈晏清的替身。
只是替身和替身之间也有这样大的差距,使得宋阳秋内心落差极大,嫉妒和浅浅的恨意里,还有隐隐的畅快。
就好比,你比我出色这么多又怎么样,还不是越不过这道坎?
这样扭曲的想过一遭,他脸上的笑容真情实感许多。
宋阳秋说道:“我想也是,等到我师父回来了,我再将这件事告诉他。”
一行人再结伴去到城西,房六楼名中虽带了个“六楼”,实际却只有三层,且是一艘定在江边的大船。
船上雕栏画栋,行走端茶倒水的婢女皆是极擅歌乐舞蹈的美人,且各个身怀绝技。乃是中域空蝉门的下属势力,门下弟子要修行一门叫做空蝉飞刀的暗器秘术。
房六楼中除却招待客人,酒水菜色皆是南陵城的上等外,也接些杀人放火的生意。
吃过饭,几人就歇在房六楼上。
江研请人来给白衡看他脸上被抽打留下的毒痕,医师道:“对方手下留情,没有真下什么毒,只是雪三叠上本身就有毒汁,得过三天才消得掉。”
听了这话,唐平宁笑道:“真是谢天谢地了。白师兄这张俊脸上要是留个什么疤什么痕,中域多少人要哭死。”
白衡原先对这伤没什么概念,夜里他睡不着,看过镜子,才发现那黑痕狰狞,从他的两侧横贯过鼻梁。
只是他的目光触及到镜中那两道渗过血的伤,思绪总要延伸出几枝生满白花的绿枝,接着是那人冲他轻轻浅笑的模样。
白衡躺在床上觉得燥热难当,又看窗外星河低垂印在江上,旷远寂寥,向房六楼的管事讨了一艘小舟,独自划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