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94)
半晌,沈晏清沉默不语地走出密室。他咬着嘴唇,静静地想了一阵,对明鸿的恨更入骨三分。
“金玉开”被抓一事,顿时在五域之内引起轩然大波。
反倒是水月洞改头换面没什么人过问。
东域、北域当地不少豪门望族都派了人来中域观礼,想看看这罪孽滔天的魔头毙命的下场。
王重岳死后,天清门的掌门之位旁落到了洪家的洪同光手上。
洪同光得知白衡在沈晏清的手上,三日内一连七封急信,要派人来接送走白衡。
沈晏清不予理会。一路上慢吞吞的行路,硬生生将一日就能走完的路程,拖到了七天。
白衡身中无极钉,时常半昏半醒,他日日在剜心般的剧痛中思考,渐渐忍耐了这种无边无际的痛苦。
这日,距离南陵城只留了半日的路程。
这恐怕是沈晏清能见白衡的最后一面,他再去见了白衡一次。
白衡被关在一座铁皮围着的囚车内,畏惧“金玉开”的赫赫凶名,没人敢靠近这里。
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头发乱蓬蓬的,手上脚上厚重的镣铐没有解开过,地上有许多忍痛时抓出来的血痕,十个手指指甲翻了七个,至今血流不止。
沈晏清道:“他中了无极钉,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将他身上的镣铐都去掉吧。”
王月卿有点担心沈晏清对着白衡旧情复燃,但听他的命令,还是叫人如实照做了。
沈晏清又问:“怎么事到如今了,你连句为什么都不问我?”
“为什么?”黑暗中,白衡慢慢地转过头,他想明白了很多东西,“你想我问,还是金玉开问?”
沈晏清一愣,借着从车门照射进来的日光,他清晰地看到白衡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疤,这道伤疤从白衡的左脸横贯过去,使他的下半张脸全是鲜红的血。
“你说你看着我的这张脸,一眼就能认出谁是我,谁是金玉开。是这样吗?我看不见得。”白衡说:“我教您个办法,好让我与他更好认一些。”
沈晏清猛地回头,质问看守的人:“他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他站在车上,顿时乌泱泱地有成片的人下跪。
负责的总管哭丧着一张长长的马脸,与手下的人跪在同一处:“不知道,奴才们不知道啊,白道长这几日一直疯疯癫癫的,可能是前天自己抓的,也可能是昨天撞到了哪里。”
钉了无极钉的人多半都会浑浑噩噩,多数的人动弹不得地躺在地上等死,唯有白衡是个特例,顶着剧痛都能站起来发疯。
沈晏清沉着脸,走过去一脚就将人踹得半飞出去:“连他什么时候受的伤都不知道?”
总管一点力都不敢卸,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脚,再赶快爬起跪好:“不是奴才们不上心,头一天的时候,给他安排了三个人轮番守着他,夜里有个人看他一动不动的躺着,静悄悄地没声响,走过去瞧他还活着没,手放到他鼻子上一探鼻息,他忽然睁眼一口就咬断了这人的手指。”
“另两个人赶忙过来,拉开人,白道长趁乱抽了一人腰上的刀,反手就将那人杀了,将剩下一人也打成重伤。还好有侍卫巡逻,没叫他逃出去。头一晚上就一死二重伤,这差事再没人敢接。奴才们也是怕重蹈覆辙,人越多反倒越有可趁之机,于是叫人全都远远看着,不敢再靠近。”
沈晏清听了话还没什么反应。
王月卿先勃然大怒:“你们这群蠢货,难道连个修为被封的废物都对付不了,要你们还有什么用?”
总管为自己辩解:“白道长被封的是修为,又不是造诣——”他瞧见沈晏清走去囚车,弯腰似要进去,大喊道:“诶呦,您别进去,那疯子伤着您了怎么办?”
“好,很好啊。”沈晏清掐住白衡的脸,“你很想逃出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说明你还不想死,可你马上就要死了,不能如愿的感觉是不是很痛苦?我没认错,白衡,你回答我!”
白衡的目光缓缓地落到沈晏清的身上,他阴郁地笑着:“究竟是谁不如愿,当下仍是未解之谜。要是我马上就能死了倒是好事一桩,可如若不是,那么接下来真正倒霉的是谁,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还会有转机吗,痴心妄想。”沈晏清紧皱眉头,“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
“是不是痴心妄想,你知道的。”
“凭什么?”
“凭你这么的恨我、恐惧我、忌惮我。”白衡异样阴鸷地盯着沈晏清,如果有面镜子,他一定难以置信这样恐怖的神情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兽胎嗜灵金莲为何分裂两朵生出我和金玉开,你为什么也会知道这件事,金玉开已经死了,那么只留下了我。所有的答案我不需要问你,一定会有人来主动告诉我真相。沈晏清,我奉劝你早作准备。早晚有一天,你会落到我的手上。”
沈晏清心一缩,因为白衡脸上那道将他和金玉开完全区分开的伤疤,幻想的面具被撕裂,他以为正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明鸿。
他倒退两步,心想决不能再拖下去了。
白衡所说的正是沈晏清担忧的,天清门一难或许无法真正的处死白衡,他这些日子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的就是太墟天宫派来解救白衡的人。
白衡和金玉开都是明鸿天君的分魂,这做不了假,天下间能做到这件事的也唯有明鸿。
而他要这样做的原因有二,明鸿喜怒不定爱|欲随心,纵然有能够成就天尊的资质,可却没有天尊的心性,他没有悲悯关怀的善良,注定无缘大道的顶峰。
于是他将恶意分与金玉开,剥夺出了完全善意的白衡,要以金蝉脱壳的办法推白衡做天尊。
再者,却邪仙尊的传承遗留半道在天清门内,这道传承早在几千年前被白不染移出天清门,至今下落不明,这成了白家的疑云。
为了探寻这最后半道关键的传承,太墟天宫布下天罗地网。百年前符明美渡寒江以致再无法生育,白奉认白衡为亲子带回白家,背后就是太墟天宫在做推手。
沈晏清的骤冷忽热在白衡看来是完全的莫名其妙,可对他自己来说则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白家全族被灭,白不染的传承线索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他的手中,只要再害死白衡——太墟天宫的万年大计毁于一旦,明鸿恐怕也要道心破碎。
眼下一切顺利,太墟天宫处有方岚做眼线,说太极宫没有一点动作,白衡这次必死无疑。
沈晏清隐隐觉得不安,一种风雨欲来、他即将功亏一篑的恐惧淡淡地折磨着他。
一到达南陵城,城门戒备森严,洪同光携门下一干弟子在城门下等候多时。城墙上人头攒动,服色各异,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怕夜长梦多,“屠龙大会”“‘碎’玉观礼”就在今夜。
中川殿里三层外三层坐满了人,全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沈晏清站在主次位,静静地看着数十人前呼后应地围押着白衡走上前来。另一侧,手持判官笔的判官宣读正在宣读“金玉开”的一众罪状:
“……罪人金玉开杀人如麻,树敌无数,今日宣其罪于此,尝于波阳屠数十人……最令人惧寒者手杀其族,诛其师友,一人神愤,汝何为言?”
桩桩条条陌生的罪状,听得白衡面无表情。这时他抬起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都是我杀的?”
沈晏清说过金玉开已经死了,他无法再指望靠着抓住真正的金玉开,来为自己洗清冤屈。
但这句话他仍旧要问。
洪同光在主位上愠怒而笑:“证据?你还有脸问?叫江研上来!”
第194章
那个堪称改变白衡一生的深夜里,发生的一切情景和对话,白衡至今仍历历在目。
倘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为他证明清白,白衡原以为会是他的师兄江研。
知道兽胎嗜灵金莲并蒂生双莲这个秘密的人,除去死掉的白奉、王重岳、符明美等人和绝不可能为他辩解的沈晏清,白衡所知道的知情人中,只剩下了一个江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