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8)
“嗯。”
薛成璧缓缓转身,脸朝里侧,背向他而卧。
这样一来,周瑭固然也就看不到,薛成璧现在的神情。
——眼中闪着猩红,唇角勾着笑,看上去异样地兴奋。
仿佛终于释放了压抑的天性,酣畅淋漓地发泄出来,享受发狂的快感。
他表现得很安静,周瑭以为他睡了。
“好好休息。”周瑭悄声道,“晚上我带伤药来看你啊。”
小孩软糯的声音拂在耳畔,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带走了那段温热的气息。
薛成璧眼睫微颤。
他极力忽略那份温暖,忽略对方离去时,自己心里的一丝空落。
他告诉自己,那只是疯病发作时的病态依恋。
指尖死死嵌入手心,绷带上又绽出朵朵血莲。
最终响起来的,是他冰冷克制的声音。
“别再来了。”
“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一无所有,不值得你图谋。若被发现,于你有害无益。”
“……”
无人回话。
周瑭已经不在这间厢房里了。
薛成璧阖上眼。
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孩子听没听到。
*
其实不管听没听到,周瑭的决定都不会变。
他看《奸臣》的时候,只知道长大后的薛成璧无比风光耀眼,却不知薛成璧小时候生活得如此艰难,就是个小可怜。
周瑭握紧小肉拳。
除了让自己吃饱穿暖、安身立命以外,他还想让主角尽可能过得快活顺遂。
如果有可能,再弄清楚主角的“瑕疵”到底是什么类的病症,或许自己能帮到忙……
那么首先,哪里有治疗外伤的药?
郑嬷嬷那里倒是有些,可一来支用药品要上报理由,不能再以自己受惊受寒为借口;二来那药也不是最好的,说不得要受罪留疤。
最好的伤药,谁手里有呢?
周瑭轻巧地落在了院墙上。
现在他的轻功已经娴熟多了,起如飞燕掠空,落如晴蜒点水,着瓦不响,落地无声。
路过主子的院墙时要矮着点身子,免得被护院发现。
三房院墙下传出了猫叫。
周瑭好奇地偷眼一瞄,猫叫声的来源却不是猫咪,而是二表姐薛萌。
薛萌上回提醒他绣花针戳眼睛,还在姚氏罚他禁足时帮他说话,周瑭对她有些好感。
此时薛萌伴着一个小婢女站在树下,她一身藕丝短衫柳花裙,唇上点朱,撅起嘴唇学猫儿叫。
“咪咪,快下来,咪咪乖,到姐姐这儿来。”
周瑭这才发觉,靠近院墙的树上有一只雪白的狮子猫。
猫儿腿上被咬了两个血洞,无助地攀在高树枝儿上,瑟瑟发抖。
婢女春桃怕小主子着凉,道:“风凉了,奴婢取竹棍把这猫儿轰下来可好?”
“你敢!”薛萌瞪眼,“雪奴如我的嫡亲弟弟一般,你打它,小心我治你的罪!”
趁她们主仆拌嘴,周瑭顺着院墙悄悄上了树,朝狮子猫的位置爬去。
春桃偶然间瞥了一眼树梢,惊道:“小娘子您看!”
薛萌回头,也是满脸诧异。
周瑭已经抱着狮子猫,双腿盘树,滑溜了下来。
他举起狮子猫,笑容热情洋溢。
“二表姐,给!”
薛萌懵然抱过猫,随即惊喜地发出一声低泣,忙要春桃为雪奴腿上的血洞涂药包扎。
周瑭仰头注视那伤药。
“你是怎么爬上树的?”薛萌疑惑。
“那一边。”周瑭指墙。
“墙那边兴许有梯子吧。”春桃猜测。
周瑭不爱撒谎,也不想讲实话。
于是只笑,不说话。
他矮矮小小的一团,身上的小襦裙被树干刮得脏破,脸颊边蹭了一块灰,反衬得脸蛋更白皙,笑容又傻又甜。
薛萌朱唇微弯,似是想笑,转而又板起脸来。
“整日爬高摸低,成何体统?”她拿出当姐姐姐的严厉,“嬷嬷说了,三日后要做好一只荷包,用散套针绣花卉。若交不上来,要打手板!”
“啊。”周瑭讶异。
什么时候说的?他都没听见。
他的表情特别生动易懂,薛萌回答道:“阿娘罚你禁足之后,嬷嬷才布置下来的。”
“谢谢二表姐!”周瑭笑起来。
幸好有薛萌好意提醒,否则三日之后的女红课上,等待他的可就是一顿手板了。
小孩嗓音甜糯,薛萌抬手捋额发,挡住了微微泛红的鹅蛋脸。
周瑭踮起脚尖,观察她怀里的狮子猫。
“它怎么伤了?”
薛萌咬唇:“三堂弟在府里养了一群刁奴恶犬,见了活物便打。雪奴逛去二房的院子,不防被那恶犬咬了一口。”
春桃也为她抱不平:“二夫人简直纵得三公子愈发无法无天了,这回恶犬咬的是猫儿,若下回咬了小娘子,又该如何?”
“闭嘴。”薛萌横她一眼,低声道,“你是活腻了,还是想被发卖了?”
侯府里的小郎君里,大郎天生孱弱患有肺痨,二郎又有疯病,三郎薛环是最有可能请封武安侯世子的小郎君。薛萌身为堂姐,也奈何不了他。
放在心尖儿上的狮子猫被咬,她也只能流露出无奈之色,任满腔怒火郁结于胸。
周瑭把她的憋闷看在眼里,只佯装不知,轻轻摸着狮子猫的额头。
“它的腿会好吗?”
春桃笑道:“表姑娘您说笑了,雪奴敷的可是我家小娘子自己用的玉肌膏。清凉解痛,愈合快,不留疤,全京城用玉肌膏的高门,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周瑭眼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他一双杏眼眨呀眨,小心翼翼道:“玉肌膏和细布,可以分我些吗?”
春桃委婉相拒:“这恐怕……”
“不过是些寻常伤药罢了。”薛萌打断婢女,“给你,玉肌膏我屋里多的是。”
周瑭抱着玉肌膏和几团细布,兴高采烈地跳走了。
待他走远,春桃才皱眉道:“那可是姑娘您最后一瓶玉肌膏了。下回宫里赏赐,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呢!”
“雪奴的命,多少瓶玉肌膏都换得。”薛萌轻轻抚摸着狮子猫。
“对了,”她想起一事,横眉对婢女道,“今日我把伤药赠与表妹之事,莫要告诉阿娘。否则我掌你的嘴。”
“婢子什么也没看到。”春桃笑着福身。
她与薛萌从小一起长大,知道自家小娘子最是嘴硬心软。别说薛萌亲自掌她的嘴,就算旁人碰破春桃一点油皮,薛萌都要伤心气闷。
“这么晚了,阿娘怎么还迟迟未归?”薛萌问。
春桃想了想道:“三夫人怕是还留在老夫人那处呢。”
*
武安侯府有晨昏定省的规矩,晨间夫人和小娘子们都要去老夫人的听雪堂请安。
老夫人不喜折腾,盛夏和寒冬的请安能免则免,只偶尔唤某名女眷过去服侍。
此时,三夫人姚氏正应召站在听雪堂的正屋外,忐忑不安。
老夫人未传她进去,她就要端着水盆在正屋外等候,规规矩矩站着。
风雪未停,寒风过廊下,姚氏只着一身单薄的花间裙,冻得浑身冰凉。
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一直表现得温婉贤淑、掌家有方,究竟是哪一点得罪了老夫人?
屋内。
烛灯下,李嬷嬷正服侍老夫人吃燕窝,说些体己话。
老夫人年事已高,六十有九。皱纹显了,头发还是半乌,看起来精神矍铄。
她搁下勺,淡淡道:“老二和老三愿意争便争,我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又不是他们的正经婆母,本不该管。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手伸到旁人身上。”
这“旁人”所指,显然是周瑭。
三房的姚氏将周瑭禁足在弄玉小筑,这事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老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憋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