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以为竹马在女扮男装(126)
噗地一声,他呛咳出了一口血沫,顺着唇角淌落。
“错就错在儿臣太过重情。若是为了守护家人……就算是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这话的时候,薛成璧紧紧地握住了周瑭的手。
但他的眼睛,却直直望向皇帝。
那双异于汉人的浅色凤眼,看似凉薄无情,然而当他专注地看着人时,又似极为深情。
那双眼让皇帝恍然回忆起,二十余年前那个金色头发、浅色眼睛的回鹘公主。
他心弦一阵颤动。
周瑭能看出,皇帝的内心在剧烈挣扎。
此时,薛成璧已经重新端起了那碗酒。
他抹掉唇畔残血,轻笑着垂下了眼。
“臣妹从小吃不得酒,一吃便醉。”
“……为免他御前失仪,臣便替了他这杯。”
说罢,便将碗送向嘴边。
“准了!”
皇帝猛地大喝出声:“朕准了!”
“快把酒放下。”
“——你们的婚事,朕准了!”
大太监夺去了薛成璧手中的骨碗。
他手一扬,那微红的酒液便泼洒在了大殿上,与鲜血融为一体。
再也无人能查证,那到底是毒酒还是果酒。
随着那一泼洒,周瑭一直悬起的心,终于能够安然落下。
他们的性命终于保住了。
还有……
“婚期,就交予司天监拟定吧。”
还有,他们终于正式订婚了。
周瑭低着头,不敢让别人发现自己亮晶晶闪动的眸光。
皇帝揉了揉眉头。
“三法司何在?把四皇子和与刺客牵连者通通抓起来,查,究竟是谁给了她利器,又是谁想暗害于朕!”
“至于皇儿……”他看向薛成璧。
因为失血,薛成璧似乎有些虚脱,此时半阖着眼,大半个身子靠在周瑭身上,似依恋,又似占有。
想把他留在宫中的念头转了一个来回,皇帝顿了顿,容颜有些疲惫。
“只要有太医跟着,就都随你去吧。”
*
周瑭和康太医一起,搀扶着薛成璧进了马车。
或许是不放心他们的安全,皇帝派了侍卫随马车守卫,所以在回侯府的整段路程上,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周瑭默默擦拭着薛成璧身上的血,那大部分都是别人的,只有很少是他自己的,而且也已经不再流出更多了。
薛成璧轻靠着他,一言不发。
周瑭觉得,那股沉默不仅是因为忌惮皇帝的耳目,更是因为,薛成璧本身便很疲惫。
对方的心里压了沉重的东西,而周瑭尚不知晓。
在进到侯府、进入房间内的一刻,薛成璧便不用再装作重伤。
他站直身,捏了捏周瑭的手指,朝他微微笑道:“我去沐浴更衣。”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连并那份沉重也要重新埋藏于心底。
屏风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更衣声,但周瑭此时半点旖.旎心思都生不出。
“嘎吱”,薛成璧推开门,就要出去。
周瑭直觉不安,终于决定叫住他。
“哥哥……”
“嗯。”
“你别走好不好?”
若是平常周瑭流露出挽留之意,那么薛成璧不管有多要紧的事都会留下来。
但这次,薛成璧委婉地拒绝了。
“我身上脏,需要沐浴。”
周瑭心里一紧,索性上前,双手一齐拉住了对方的手。
“可是我好害怕。”
少年手掌里的温热传了过来,嗓音软得不像话。
“想要哥哥陪着我。”
薛成璧微顿。
他知道这不是谎话,但少年在怕什么呢?
怕皇权?
不,那他就不会公然触怒龙颜了。
怕死亡?
不,那他也不会主动去要毒酒了。
少年只是……怕他不开心。
薛成璧产生了微微的眩晕感,和情绪急剧转变带来的恶心感。那是他每次症状转换的时候会体验到的。
他攥了攥拳。
须臾之后,房门在他们身后重新合拢。
见他肯留下,周瑭双眼一下子就亮了。
同时他意识到,此时已近三更,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就算是订过婚也显得不合适。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今晚是特殊情况,特殊情况就要特殊对待……
周瑭在寝房里不知所措地转了两圈,做下了决定。
他拍拍自己的大床:“今晚哥哥直接躺在我这里,我去小榻上睡。”
“不过哥哥别怕。”他拍拍胸口保证道,“我晚上虽然会乱动,但不会梦游,更不会梦游到哥哥那里。”
薛成璧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你不梦游,但我会梦游。你害怕吗?”
周瑭:“……”
“怕的话,我现在就走。”薛成璧道。
“不不不不怕!”周瑭抖开被子,“嗖”地钻了进去,好像怕谁梦游进他被窝里一样。
拔步床上,薛成璧吹灭灯盏,和衣而卧。
室内变得安静,窗外草虫低鸣,月光如水,在夜色中淙淙流淌。
“对不起,周瑭。”薛成璧沉道,“抱歉让你害怕了。”
周瑭反倒不好意思:“没……”
薛成璧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
“是有些事情我想知道。”
周瑭从被窝里钻出来,向他那边侧卧着。
“那个舞姬留下的伤很浅。她下手不重。我觉得,她……她不想害你。”
薛成璧“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个舞姬,认识我。”
“她是我母亲身边的小侍女。”
听到这话,周瑭略微错愕地瞪大了眼。
对方口中的“母亲”一定不是邹姨娘,而是那位曾经在宫中为妃回鹘公主。
周瑭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她幼时被养父母虐待,我母亲偶然见到,便将她要到了身边。母亲和亲时,她年纪太小,便未许她陪母亲远嫁。”
“……这也留了她一命。”
“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回鹘灭国以后,她便被打上了奴隶的烙印。辗转多年,落在四皇子手里。”
“她说要帮助我。作为交换,要我继承可汗的遗志,光复回鹘汗国。”
“我没答应。”
薛成璧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从来没有要她为我而死。”
“但她还是来了。我见她眼神,便知她心意已决。”
这件事,周瑭猜到一些,但没有猜中全部。
回鹘汗国覆灭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为数不多的族人零散于各国,不成规模。恐怕连舞姬自己也知道,光复汗国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景。
最后她深深看了薛成璧一眼。
那究竟是寄予厚望,还是仅仅是……希望恩人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但对于薛成璧而言,那一定是无法承受的重担。
“哥哥没必要逼迫自己去实现所有人的愿望啊。”周瑭轻声安慰道,“一个人的能力是很小、很有限的,像我自己,如果能保护得了身边的人,又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就很知足了。”
“而哥哥守卫了大虞疆土,保护了那么多边疆子民,已经非常厉害了。”
“大虞……”薛成璧嗓音略带嘲意。
他问道:“战场上我一直戴着面具,你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