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秩序官会爱上异能反叛者吗(85)
忒弥斯坐在这大雾深处说:“我知道这世界上曾发生的一切,正发生的一切,也能计算出那些将发生的一切,但我唯独不知道我是谁,我为何出现……以及我存在的意义。”
“忒弥斯,你在难过吗?”
忒弥斯怔了一瞬,神色复杂地望向阿尔文,仿佛第一次有人问“她”是否难过。
“她”轻声说:“关于‘什么是疼痛’,信息流给了我1268397个答案。我熟知人类医学史上每一种疾病的症状与成因,能在瞬间计算出成功率最高的治疗方案……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你有仿生神经系统,电流能帮助你模拟痛觉。”阿尔文叹气。
“但那不是真正的,人类的痛苦。”忒弥斯如此回答。
短暂的对话戛然而止,忒弥斯又回到“她”的落地窗边发呆。他们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交流,但某种高墙般的隔阂悄然崩塌。
忒弥斯喜欢读书,比起在瞬间被输入大量的信息流,“她”似乎更偏爱这种效率低下的知识摄取方式。“她”会坐在阿尔文的床头,像一个真正的母亲,用低沉的、柔和的嗓音,为他读凯尔特绿地上的亚瑟王传说。
“她”没有权利,是本杰明豢养的宠物。“她”只能看着“她”好不容易照顾好的阿尔文被警卫带走,又被奄奄一息地送回来。“她”默不作声,一次次替他上药、一次次替他包扎,一次次在夜里揉开他深陷梦魇的紧皱的眉头,那些寂静的午夜深处,“她”独坐其中,一定思虑万千……
有三只耳朵的聂鲁达说,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②
有一天晚上,暴雨倾盆,雨丝如刀,仿佛是一场暴雪,狂风挟雨,一抔抔一卷卷扑打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窗面水流如瀑,晕开了整座都市的夜色光斑。红与蓝,黄与紫都格外鲜明,斑驳地落在忒弥斯脸上。
“她”伸出手,掌心紧贴玻璃窗,但留不下任何痕迹,仿生人没有掌纹。
“她”试图碰触那些雨水,感受风雷拂面的狂郁,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出去,”忒弥斯喃喃,“我想出去。”
“你知道‘黑白玛丽③’吗?”忒弥斯陪伴阿尔文输抗生素时忽然问,“一个非常著名的思想实验。”
“玛丽从出生开始就被关在房间里,她的世界是黑白色的。她通过一台黑白电视机掌握了所有物理知识,包括关于颜色的光学和生物学理论。她通过光谱,通过波长去感受颜色……那么假设这个时候,她被允许进入彩色世界,她看到了不同的鲜艳的颜色,她会怎么样?她会有一种全新的感受吗?”
抗生素一滴一滴落完了,阿尔文准备拔针。忒弥斯忽摁住他的手,力气那么大,阿尔文挣扎不开。“她”猛地拔下液袋,空气顺着注射管倒灌进阿尔文体内,剧痛在针头处蹿起,皮肤立刻血肿。
与阿尔文相连的生命特征监视仪警报狂响,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但忒弥斯依旧摁着他,盯着他,他在忒弥斯的眼睛里看见遽亮的坚毅的烁光,“她”在那一瞬间无限接近于真正的人,使阿尔文想起他的母亲。
警卫队赶到了,他们手忙脚乱把阿尔文搬上担架。浮空车就停在门口,随时可以起飞。
忒弥斯走下长梯。
这是“她”第一次走入城堡里的小花园,在电闪雷鸣中,在狂风骤雨里。“她”撑一把黑伞,伞下雨帘如珠。但“她”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神色晦暗不清。
黑色大门打开的瞬间,忒弥斯动了。那雪白的身影就像贴地而过的精灵,“她”在眨眼之间解决了所有警卫,包括司机。“她”放下雨伞,暴雨打湿了“她”雪山冰河般的白发。“她”轻轻跨出一步,越过那道与生俱来的门的界限,然后闭上眼睛,认真地听风、雨、叶、虫,深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呼吸。
然后“她”转身,一把拉起阿尔文,带着他冲进无尽的黑夜深处。
那明明是他人生中最畅快的一天,阿尔文却忘了。
忒弥斯开浮空车横冲直撞,在提坦市上方神采飞扬地笑。“她”是那么兴奋,那么忘我,车窗未关,雨细细密密杀进来。“她”的衣服已然湿透,可“她”完全不在乎。
秩序部发出警报和捉拿悬赏,忒弥斯只知道和他在城市街头奔逃流浪。
在湿漉漉的马路上,在幻影般的灯火里,在伞面的交错、人影的接踵中,忒弥斯像一个天真的女孩,四面环顾,赤脚起舞。粗糙的砖石把她的两足磨出鲜血,她一路走,血迹一路蜿蜒。
但她说:“我感觉到了……”
I feel it.
我感受到了疼痛。
这是真正的生命的体验,是多少亿兆字节的数据都无法模拟的“色彩”。
是黑白玛丽第一次逃出牢房,跳入洪流。
那是新世纪124年底,距离仿生人忒弥斯自杀、给数百个实验型仿生人违规输入记忆并将其释放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阿尔文与她在人潮中失散,他被秩序部追杀。
那是数十年来提坦市遭遇的最大台风,自然的力量摧毁一切,监控系统全部失灵,到处是为非作歹的赏金猎人和城市混混。
阿尔文走投无路,被逼到巷子角落。
他以为自己就要被抓回那间冰冷的实验室,但枪声未响,寒光先至。
十六岁的贺逐山出现在他面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惊心动魄的脸。他的眼睛和母亲的那么相像,眼尾微挑,桃花般潋滟,唯一不同在于,他更锋利,更尖锐,像一把已出鞘的青玉之剑,又像高不可攀的寒山之雪。
长刀还在滴血,“啪嗒”、“啪嗒”落在阿尔文眼前。
贺逐山只说了四个字。
“跟我走吗?”
在一个命运轮/盘悄然转动的风雨之夜。
作者有话说:
①歌曲《Where the Willows Grow》,前文提到过,译版来自网易云@狄奥睨索斯(一直觉得这首歌基调与氛围都非常的赛博朋克,诚挚安利)
②《最后的玫瑰》by聂鲁达。“聂”繁体为三耳,聂鲁达访问中国时艾青曾打趣他有三只耳朵。
③黑白玛丽,一个主要用来攻击物理主义的思想实验。
所以说之前阿尔文同学觉得小贺眼睛熟悉就是这个原因啦,跟凤凰没有关系,凤凰另有其人。
所有雨天的氛围都可以参考《银翼杀手》。我的文字太贫瘠了(滑跪
第50章 伊甸(2)
那晚一定发生了许多事, 那些私人的、隐秘的经历与情感曾在暗潮中重构为一个个真相,宛若拼图,散落在提坦市诸多无人知晓的秘密角落。它们确实存在,却终究会被宏大的历史叙事吞没, 被钢铁般冰冷的人类文明遗忘, 消失在洪流里, 消失在无人回应的山谷深处。
新世纪124年12月29日, 人工智能系统忒弥斯因某不明来源的网络攻击陷入瘫痪, 提坦市秩序霎然崩盘。无数赏金猎人、帮派混混、街头小子和流浪杀手趁机涌上街头, 四处劫掠,报复一贯骑在他们头顶的执行警/察或公司白领。
蜗牛区爆发了数十年来最严重的一场大变乱:十三个帮派发动联合袭击,攻破蜗牛区境内所有达文公司企业、安保系统、警察局与信息站。局域网络亦被摧毁,叛乱者在蜗牛区与城市中心广场、自由之鹰区之间建立数段战略缓冲带, 试图阻挡三日后, 达文公司暴怒之下的激烈反攻。
但在当时,这些事情阿尔文一概不知。
他只感到痛苦——暴雨夜里,精神元腺体出现了强烈的应激反应。
他与外来精神元腺体的融合其实并不稳定, 但本杰明急于推进研究进度, 一向通过注射/精神力药物的方式强行维持腺体稳态。隐患便早已埋下——阿尔文很容易受外在精神力干扰, 任何一点细微的波动都会让他疼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