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87)
轩辕曜将那花枝从玉盘中接过,细细端详,大喜道:“竟是并蒂花?”
群臣均是一阵惊异,品秩高、座次前的纷纷上前围观这娇艳欲滴的并蒂芍药。
“朕突然想起一句诗,从前在临淮县学曾有个不世出的大儒给朕讲过,”轩辕曜龙颜大悦,“取纸笔,朕将这诗中的两句写下,任一人猜对,朕都大大有赏!”
天子难得今日如此大方,众人均是兴致勃勃,你一言我一语地,绝大多数人猜的都是“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还有些人说的是“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轩辕曜偏偏一直摇头,直到赵之灿起身,看了看周遭的乐坊,迟疑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轩辕曜大笑道:“好!不愧是赵家二郎,深得朕意。你有何所求,今日不妨说出来,金口玉言,朕今日便成全了你!”
“臣请外放。”赵之灿不假思索地跪下。
轩辕曜愣了愣,嘉许道:“很好,朕允了。至于去哪里,做什么,明日朝会后你到宣政殿来,朕早有安排。此番不算,再说一个。”
“臣无所求。”赵之灿恭谨道。
轩辕曜摇头笑道:“你啊,一贯如此小心。朕先欠你一次,他日兑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仔细想好了。”
“诺。”
轩辕曜看看日头,起身举杯,“朕尚有要事,恐怕今日便不能善始善终了,日后再与各位一醉方休。”
他环顾一周,最终目光落在门下侍中郝思源身上,“朕便请郝相代朕主持大宴,切记,酒菜管够,务必要宾主尽欢!”
说罢,他将酒一饮而尽,权当歉意,随即便对赵之焕等人道:“春光正好,咱们在这他们也不自在,你们也先离席罢,让他们同科畅叙幽情。”
赵之焕笑道:“那今日陛下可会请臣等吃酒?”
轩辕曜已经难以掩饰满面的喜气,“见者有份。”
沈临下意识地左右四顾,不甚意外地发觉原本应从头到尾随扈的黄门侍郎贺熙华早已不见踪影。心下早已有了七八分笃定。
天子及重臣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士们里胆大的才开始相互打听,“也不知朝廷今日出了什么大事。”
“当然是大事,”不知是谁如此耳聪目明,“而且是大喜事,今日陛下大婚!”
“大婚当日还不忘科举,甚至支持杏园宴,咱们这位陛下,倒真的有些励精图治的迹象了。”
此时此刻的轩辕曜并不很在意旁人看法,只静静地看着眼前人,“朕从前从未想过,竟然能活到亲政大婚。”
“胡说八道。”贺熙华方才喝了合卺酒,脸颊微红,似乎仍有些酒意上头。
“你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仪会如此简素?”轩辕曜看着他觉得欢喜得不行,赶紧让人端来醒酒汤,“说来也是朕对不住你,本朝开国以来的皇后,哪一个如你这般憋屈?”
“本朝又有哪一个犯官之后可以做皇后?”贺熙华将头靠在他身上,“除去文圣皇后,又有哪个皇后可以在朝为官?再何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是夫妻不能同心,再煊赫的排场,也不过是人前的闹剧罢了,若是情比金坚,纵然家徒四壁、共挽鹿车,又如何?”
轩辕曜悠悠一叹,“你说的极是。”
二人默默不语许久,最后还是轩辕曜厚着面皮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大人不如成全了小人吧。”
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让贺熙华一瞬间恍惚又看见当年那个小吏孙熊,低头一笑,“君可知,见之不取思之千里?”
“下官冒犯了!”
第111章 第九章:如登春台
皇帝的大婚简直无声无息,宾客也不过数十位,第二日朝会,皇帝又早早驾临,随后日日如此,一日也不耽误。
那男皇后到底是谁,简直成了个千古之谜悬在列位臣工心中,不仅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们众说纷纭,就是庙堂之上的各位饱学之士,也是各有猜测。
这日,轩辕曜在静室批奏折,一旁埋首公文的贺熙华忽而道:“似乎很久不见周叔了。”
“上次还是为了他那养子入长安府学之事,你不是已经办妥了么?”轩辕曜在赵之灿棉坊的奏折上用朱砂洋洋洒洒批了半页纸,若有所思,“算来,朕约莫有近二十日不曾见他了。守良,宣他入宫。”
周俭昌匆忙入宫,重逢的欣喜之后,面上又是纯然的尴尬。
轩辕曜与贺熙华对视一眼,二人均觉得奇怪,轩辕曜开口道:“周叔为何如此欲言又止?”
周俭昌拼命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二人一头雾水,贺熙华眼尖,见一旁的守良垂首站着,肩膀却在微微耸动,蹙眉道:“守良,你可是听闻什么了”
守良忙不迭地跪下,迟疑道:“奴婢不敢欺君,可若是奴婢直言以告,还请陛下和殿下恕奴婢无罪。”
轩辕曜挑眉,“严重到如斯地步?”
周俭昌轻咳一声,“陛下还是不要知道了吧?”
“说。”轩辕曜不耐道,“朕倒想看看,这些人在背后是如何编排朕的。”
守良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坊间传言,陛下的男后是周大人。”
周俭昌已经恨不得立时死过去,轩辕曜张大嘴巴,瞠目惊舌,他知晓坊间猜测,却从未想到会离谱至此。
就连养气功夫做得极好的贺熙华也忍不住被茶水呛到,极其同情地看着周俭昌。
“他们说,陛下几乎日日都要召见周大人,正是如胶似漆时候,为何不敢昭告天下乃是因周大人身为男子,年过不惑,加上周大人……肢体不全。还说陛下这段惊世绝恋着实让人佩服。”
“够了。”轩辕曜被气笑了,“如何在背后诋毁朕倒是无所谓,可周叔是最正经不过一人,还拿他的肢体说事,孰不知周叔这条胳膊是为了玄启朝丢的,后来又为了朕出生入死,伴朕一路走到今日。这些人除了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还懂得什么?”
贺熙华见周俭昌难堪面色,是真的愧疚了,低声道:“从前陛下下厨,便总让周叔为你担了这名头,如今怎可让周叔继续被人泼脏水?”
轩辕曜起身搭上周俭昌的肩,“对朕而言,你如兄如父,更是我与熙华最信重之人,此事朕定会处理妥当。”
“我突然想起陛下先前说起想让人代他回临淮看看,周叔若是在京中待得不惬意,不若代陛下走这一遭?”贺熙华笑吟吟道,“我向你作保,待你回来之时,所有流言蜚语都将消弭于无形。”
周俭昌赧然道:“我也是不想给陛下添麻烦,想着要避避嫌。”
二人又安抚了好一阵子,才送走了周叔。
轩辕曜苦笑道:“你说是不是朕推行棉坊或是海运过于操切,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亦有可能是陛下对兄长与我的重用,难以服众。”贺熙华沉声道,“我怀疑,这一切怕是对着贺家来的。他们觉得陛下对贺家的处罚太轻,又担心我们日后东山再起,与他们清算。”
轩辕曜冷声道:“朕觉得谁好用便用谁,他们若是欣羡嫉恨,倒是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啊。”
“道理谁都懂,可无论做与不做,都拿这么多俸禄,除非岁底礼部磨勘等次极低,否则大可高枕无忧。”贺熙华意有所指。
轩辕曜看着他想了想,见他依旧一脸正经,大笑道:“朕看不如黄门侍郎拟个条陈上来,朕之后批了,再着吏部去办。”
“那便当臣未说过罢。”贺熙华一本正经。
“你倒是乖觉,给朕吹吹枕头风,”轩辕曜捏了捏他的鼻梁,“明明坏主意是你出的,最后招人怨恨的还是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
贺熙华皱了皱鼻子,将他挣开,“行,今日晚膳后,臣便将那条陈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