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甲(31)
见周俭昌应了,贺熙华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声:“如此我方不是千古罪人。”
第40章 第七章:故人相逢
泗州离扬州不远,孙熊与周俭昌行舟不过两日便到了。考虑到再过半个月,孙熊便要去金陵江南贡院赴乡试,周俭昌便不断催促孙熊尽快拜会扬州刺史。
“扬州刺史是谁?”天下九州数百刺史,孙熊当然不可能尽数记得。
周俭昌想了想,“行前贺大人对我说过,是颍川国公世子赵之焕。”
孙熊一惊,“什么!”
先前他便怀疑贺熙华已料定他身份,将他差遣至扬州,恐怕就是为了让他与赵之焕见面,这哪里是让他千里走单骑,简直是对着赵之焕白帝城托孤啊。
“大人到底有没有和你说过,泗州要出什么变故?”
周俭昌冷着脸不为所动,“我曾是军人,只服从军令,如今我只知送你到扬州和金陵,不论泗州如何,都不是我该过问的。”
虽知他秉性,孙熊还是给气笑了,“好好好,也罢,我这就遂了你们的意,现在就去见赵之焕!”
于是,他二人午膳只在扬州的面摊上用了碗阳春面,便直接叩响了刺史府的大门,递上拜帖。
很快,便有人讲他们引入堂内。孙熊陡然想起当年他院试时,贺熙华就曾来拜谒过扬州刺史,当时没留心问,想不到当时找的便是赵之焕。本朝赵氏向来超然,在历代党争中置身事外,想不到竟和贺党的贺熙华有私交,实在令人费解。
在正堂小坐一会,就有着青缎子背心的家仆前来端茶送水,对一身布衣的二人并无任何不屑之态,比起狗眼看人低的贺省不知高上几许。
孙熊心中暗自慨叹了数百年世家和数十年豪门的差别,就听那家仆低声道:“刺史大人到。”
再抬头一看,便见一着暗色蜀锦常服的清隽青年缓步走来,对他二人拱手见礼,复又在主位上坐下,“小贺大人差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孙熊起身,“大人有机密书信,命学生亲手交给明公。”
“学生?”赵之焕抬眼看他,饶有兴味。
“回大人的话,学生有秀才功名。”
赵之焕点头,“啊,难怪着你来送信,正巧赶上乡试。”
他打开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点头道:“泗州大水之事,本官早有听闻,扬州与泗州本就为邻县,地缘相近、人缘相亲,历来守望相助,既然贺长史向本官求援,本官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他看向周俭昌,“这位壮士,我立即请司马带你去粮仓清点,还请这位孙秀才留下,本官想详细问问泗州之事。”
周俭昌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先去点粮,你别走远。”
孙熊点了点头,“还在先前那面摊见。”
“受贺长史所托,本官先前搜罗到一套孤本,想请秀才转交贺长史,不若秀才随本官去书斋一趟?”
“乐意之至。”
跟着他绕过一精巧的小园子,进了一把手严密的书斋,赵之焕将护卫尽数挥退,随即掀开衣衫下摆跪了下来,“臣赵之焕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十余字实在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孙熊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淡淡道:“我何德何能,担得起你一声陛下。”
赵之焕额头贴地,“臣不知陛下就在淮南道,不曾第一时间接驾,臣死罪。”
“则诚兄起吧。”因了文圣皇后的关系,颍川赵氏与皇室常兄弟相称,孙熊唤他一声兄,倒也合宜。
赵之焕起身,细细端详孙熊,“先前贺熙华曾提起,说是有一杂役,浑身上下满是蹊跷,更有双瞳,怀疑会否是陛下。彼时臣不信,直到听闻陛下不曾前往云中,才信了七八分。”
“想来你也一直派人跟着朕?”孙熊试探道。
赵之焕摇头,“臣岂敢窥伺帝踪?且臣深信贺熙华并不会对陛下不利,更有余力护驾,故而不曾面见君上。”
孙熊本就觉得以赵氏之谨慎,绝不会多此一举,便点头道:“原先朕不懂为何贺熙华要朕到扬州,如今却是懂了。不过除此,怕还有旁的缘由,你知道么?”
赵之焕迟疑道:“臣只知兴许和傅淼有关。”
“傅淼?”
“傅淼与贺党不睦,更以保皇党自居,从前做言官时,曾公然说贺氏满门都是乱臣贼子,幸好祖宗家法不允杀言官,才未被贺鞅处置。于是贬官两级,发配到泗州去做刺史了。”
孙熊仔细回想,恍然大悟道:“难怪朕觉得这名字耳熟,他原先曾做过半个月御史中丞?”
“正是。那半个月正好陛下在养病,先前许是他位次太低,故而不曾得见天颜。”
孙熊忽而转头,目光锐利地盯着赵之焕,“如此这般,傅淼极有可能会打着朕的旗号,对贺熙华不利,他担心朕受牵连,故意将朕支开,是也不是?”
赵之焕恳切道,“他不曾与臣言明,那封信也只说让臣务必保证陛下安全抵达金陵。”
“你就不好奇朕是为何从云中到了泗州的么?”孙熊坐回官椅上,端起茶杯,戏谑一笑。
“坊间有几种传闻,贺党把持的朝廷,对外声称陛下老老实实地在思过;有人说贺党弑君,陛下已经鼎成龙升;有人说陛下大难不死,逃了出来,不知下落。”
“朕怕贺党加害,命一内侍扮成朕的模样,还未到太原,便脱身离去。不过朕刚逃出数百里,便开始不断有黑衣人尾随行刺,朕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跟着一过路商队,由阳泉、邯郸、临淄一路南下泗州。”
赵之焕由衷道:“陛下福泽深厚,必有后福。”
孙熊对他的恭维充耳不闻,“朕先前曾以为是贺党,如今看来却未必。天下人皆知朕被贺鞅流放,若是朕有了什么差池,首当其冲便会怀疑他。贺鞅虽是一介武夫,却也不至于蠢钝至此。”
“陛下到泗州后,可还有人尾随?”
孙熊仔细回想,“应当没有,若有也是冲着贺熙华去的,并非为了朕。”
“陛下有何打算?回长安么?”赵之焕关切道。
孙熊将茶盏稳稳地放回案上,云淡风轻,“回是要回的,不过不是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有个咖位高到面圣过的了 掉马*1
第41章 第八章:南柯一梦
听闻这个回答,赵之焕哑然失笑,半晌躬身道:“那臣便等着陛下重回大明宫的那日。”
孙熊心知他断定自己是个酒囊饭袋,也懒得辩白,思绪又禁不住飘回到贺熙华身上,若是傅淼要以他为切口重创贺家,此时此刻此景,用什么法子最一击毙命……
赵之焕静静观察孙熊,他还是轩辕曜的时候,远比今日阴郁骄躁,整日困于深宫之中,犹如一只急于撕破樊笼的幼兽。可如今再看他,即便身着麻衣布衫,却陡然已经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气度。
更让他刮目相看的是,曾经的小皇帝哪怕亲生母亲死时都殊无悲色,能毫不犹豫地诛灭真心倚赖过的杜显九族,可如今却也会为旁人记挂牵念。
哪怕他是仇人之子。
孙熊原本轻叩案几的手顿住,面上现出几分恍然之色,“朕有一事想拜托则诚兄。”
赵之焕赶紧起身,“臣接旨。”
孙熊在他耳边低声交待几句,又低声道:“泗州和贺熙华的安危,尽数交托于兄了。”
“臣领旨。”
孙熊意味深长地凝视他,“勿失朕望。”
周俭昌与他再度会合时,孙熊已经在喝馄饨了,一见他,立时又和老板多要了一份。
“观你神色,收获颇丰。”孙熊打趣。
周俭昌嘿嘿一笑,“赵大人真是个厚道人。”
孙熊差点噎住,“你说大方也便罢了,这厚道……能做一州刺史的,哪个不是人精,哪来的什么厚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