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日学习计划(28)
“不上了,我成绩又不好,上学也就拿个高中毕业证而已。”莫尧尧说,“而且看书不一定非要在学校里看吧,我就想画画,也就想留在洛花。”
“洛花有什么好的?”周讲于问,“再说上大学也不止是为了看书吧,就是为了感受那个气氛。”
谢呈反问:“洛花不好你留在这里?”
周讲于:“那我走了?”
谢呈“呸”道:“你走啊。”
周讲于趾高气扬:“我走了你别哭!”
谢呈惊叹:“你脸好大!”
莫尧尧看着两个人拌嘴,心情似乎特别好,最后她说:“好了好了,你俩真是,凑一起加起来就三岁。有空一定要来找我,我这几天正忙着,过些天来找周小于打球。”
等莫尧尧走了,谢呈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他回手一把拽住周讲于的领子:“你刚才说你要走?去哪里?”
周讲于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回身就要溜走。
谢呈手拽得死死:“你说不说?”
周讲于转头,垂下森森的睫毛,神情突然变得平淡起来,落在谢呈眼里显得格外冷漠:“我爸妈说了,明年让我回西容念私立高中。”
听到这话谢呈手一松,周讲于穿着旱冰鞋走了。
谢呈在柜台边站了一会儿,去买饭的兰姨回来了,谢呈犹疑了一会儿,还是问:“兰姨,周讲于是要回去念高中吗?”
兰姨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远远看了周讲于一眼,小声说:“本来去年就说要弄他回去,他死活不肯,一直拖到现在。他爸妈都说这边的高中不行,而且他户口在西容,以后高考是肯定要回去考的。”
谢呈沉默了半晌,最后自言自语似地重复:“真要回去啊?”
兰姨叹了口气。
“可是回去了谁照顾他啊?兰姨你也去吗?”谢呈问。
兰姨摇摇头,笑了:“我又不是他保姆,还哪里都跟着他啊?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费不了多少事儿,而且过去了也是上封闭学校,星期天家里请个阿姨就是了。”
周讲于收拾好桌子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兰姨说,“商量一下把你卖给宰猪场,我跟小呈分一下钱去吃牛肉汤锅。”
周讲于“哇哇哇”地叫起来:“又不是冬天吃什么汤锅啊?没心肝儿啊!卖了我你们就没有快乐了!”
谢呈只简单地笑了笑。
八月底,春天种下的玉米又该收了。
宣禾早就提前进入了学习状态,宣家老太说想孙子孙女了,宣芳玲上山的时候就带了宣麦,本来也想带谢呈,但是谢呈暑假作业又拖到了最后。
于是家里只剩下兄弟两个,平时宣禾上学去了就只有谢呈。
这一天入夜后起了大风,黑云早就堆卷起来,酝酿着一场暴雨。
高三的晚自习是强制性的,平时宣禾都走得快,十点下课他十点一刻就能到家,但是今天都十点半了还没回。
雨点子开始落,谢呈找了把伞准备去接,刚出院门,宣禾从巷子那头走过来了。
院门口的灯开着,照得他脸惨白。
他面无表情着,朝谢呈轻声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我还没回来。”
宣禾说完这句进了堂屋,谢呈心里疑惑,正要关了院门去问,外面有人喊他一声:“小呈。”
是耿川。
这一下见到,谢呈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将近三个月。
“耿川哥,”谢呈上前一步,“你去哪里了?高考怎么样?是要工作还是继续念书啊?好久没见你。”
话音刚落,雨点子的啪嗒声骤然变大,而后不过呼吸之间,暴雨哗啦啦倾了下来。
谢呈回头看了一眼,一咬牙去拉耿川:“走,屋里躲躲。”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耿川站在堂屋中间,问:“小呈,你哥呢?”
谢呈抖雨的手滞住,抿抿唇:“还没回呢,可能忘记带伞了,在学校躲雨吧。”
耿川看着他,笑了笑。
谢呈心头一紧,他发现耿川的笑特别仓惶,也特别疲惫,他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顿了顿,耿川说:“我明天要走了。”
谢呈一愣:“去哪里?”
耿川答非所问:“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哥,说完了可能就不会再见了,但是他不在,那你帮我转达吧。”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谢呈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放肆
外面雨如瓢泼,屋子里却安静得如同密林。
半晌,耿川说:“你帮我告诉宣禾,三个月前我不是在逼他做选择,也不是想让他为我的人生负责。不是的,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负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连在一起的钥匙,递给谢呈:“这是我房间和柜子的钥匙,小呈你帮我保管着,如果哪天房子里的东西需要清理,你帮我去清。我不放心别人。等我走了之后说不定会写信,你哥要是不想看你就收着,等他想看了再看,他要是一直不想看,等哪天我彻底没消息了,你就烧掉。”
谢呈愣在原地没动弹,耿川把钥匙朝他手里一塞。
“我对不起他,是我自己毁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说出来。”
“我爸妈给了我两个路,让我自己挑一挑,征兵明天开始报名了,要不然就去上船。”
谢呈惊讶道:“上船?出海捕鱼吗?我听说那个可危险了,说不定去了犯个什么错就被扔海里了,尸体都捞不到的!三胖他哥就是去了再没回来,耿川哥你不要去!”
耿川笑了笑:“我想上船。”
谢呈着急地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我想着反正迟早都是要走的,上船好一些,我挺向往那种感觉的,离陆地远远的,大家都不知道我去哪里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在洛花。”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最近的那扇房门:“我要离宣禾远一点儿,远到跟没有这个人一样,但是我在海上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就可以想他,不需要他想我。一直想。可能有一天死在海里就不想了。”
在宣禾看不到的门外,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笑容深了些:“想到他就在这个地方……是不是特别浪漫?”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门突然被拉开。
宣禾使了大力气,门砰一下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他伸手把住,看着耿川,咬了牙:“耿川。你故意的是不是?”
谢呈吓了一跳,站在旁边不敢动。
耿川认真地看着宣禾,半晌答:“是啊,我故意的。我想让你内疚,让你心里梗着,让你一辈子都记着耿川这个人。”
宣禾沉着脸,目光几乎是恶狠狠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耿川,你去死吧。”
谢呈震惊地喊:“哥!”
耿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明天不是就要去了吗?”
宣禾冲上前,抬了手,谢呈在那一瞬间以为他要打耿川,耿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满眼都是绝望透了的平静。
然而宣禾的拳头到了近前却顿了一下,手臂突然环过了耿川的脖颈。
他用力抱住了耿川,埋头在他肩上,声音是抖的:“你别去。”
耿川怔住了,却是立即回手,将人紧紧搂住。
谢呈僵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退到堂屋外面,站在廊檐底下。
屋里宣禾沉闷的,压不住难过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耿川,你去哪里都好,不要去找死。”
“耿川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但是咱俩不可能。”
“你对我来说跟麦子跟小呈一样重要。”
“……”
“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愿意,我就还是你最好的兄弟。”
过了很久,耿川带鼻音的声音终于响起:“宣禾,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屋里沉默了,谢呈靠着墙壁蹲下去,看着夜幕里的雨帘,堂屋里的昏黄灯光从门口透出来,照亮了一小片。
“最好的兄弟……”他自言自语地复述宣禾的话。
雨声浸透了初秋,宣禾在耿川肩上压了压眼睛,放开他。
耿川眼睛通红,眷恋地看着宣禾,许久,他笑了笑,慢慢低头,双唇在宣禾唇角碰了一下。
宣禾脸上一片空白,好像是没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只是僵在原地。
耿川于是发力,五指插过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头朝前一按,加深了这个吻,却又怕多停一秒自己就再不能放手似的,迅速扯开了距离。
宣禾的手半抬着,不知道是反应迟了,还是忍住了不推开。
“对不起宣禾,最后放肆一次,恨我可以,不要可怜我。”耿川轻声说。
他边说边倒退,目光一直黏在宣禾脸上,直到了门口才转身。
谢呈还在发愣,只见一个身影突然从堂屋里冲出来,奔进了暴雨中,没入了光照不到的黑夜里。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
谢呈不敢立即进去看宣禾,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进屋,进去就看到宣禾站在屋中间,双手捂着脸。
“哥。”谢呈喊了一声,不安地走近。
宣禾沉默半晌,挪开手,低着头不看他:“我去洗澡。”
谢呈坐在廊檐下,有种清晰的错觉,他知道那是错觉,隔着满院子的暴雨声,他好像听见了一个人在恸哭。
哭声混在雨声中,因此难以辨别,然而那声音又时不时断一下,好像是主人在用力压制情绪,却恰好暴露了这不一样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