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日学习计划(101)
谢呈说:“奶奶,钥匙在我这儿的。”
宣禾看了他一眼,垂眸没开口。
末了奶奶进厨房去做早饭,剩下两个人进了耿川的屋子。
因为常年没有人住,屋里显得空荡又阴凉,床上只剩一个光板。宣禾走到写字台边,抬手轻轻在桌面上抹了一下,指尖一点灰尘也没沾。
“他让你给他拿什么东西?”宣禾问。
谢呈答:“他说有两个盒子,在写字台右边的柜子里,还有抽屉里两支钢笔。”
宣禾点点头,不说话了。
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曾经有很长一段灰暗至死的日子,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
那时候耿川还会在他不愿意动弹的时候扛他去洗澡,会把失眠也失魂的他搂在怀里睡觉,会在实在无梦的晚上跟他说一整夜的话……那个人那么爱打架,其实从小就过分温柔耐心。
这个屋子几乎是宣禾当年所有的温暖所在,在耿川没有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之前。
兴许吧,时间太久了,都不记得了。
谢呈在兜里掏钥匙,刚刚拿出来,就看到宣禾拉开了中间那个抽屉,里面只有几册漫画,旁边放着两个钢笔盒子,以及两管药膏。
看到那药膏,谢呈愣了。
宣禾把药膏拿出来,使了大劲才拧开口子,里面的东西早已经干得像凝结后的水泥。
他转向谢呈,询问的神色一摆,谢呈立即支吾道:“可能,可能是他走之前想给你的,没来得及。”
过了两秒,谢呈破罐子破摔地说:“好吧,先前你用的也是他给的,但是他怕说了你不用,让我找了个借口。”
宣禾沉默着,谢呈小心翼翼地觑他:“哥,我……”
“没关系,我知道。”宣禾应。
谢呈没办法,只好也跟着沉默。
宣禾走到他身后,坐在床边,看他用耿川临走前给的钥匙打开了写字台旁边的柜门。
柜子跟房间一样空荡,只放着两个盒子,乍一看像是礼品盒,却又比礼品盒厚重一些。
谢呈把东西抱出来,才发现那盒子应该是手工做的,原木色,只上了一层防蛀的透明油漆。
他看了看宣禾,宣禾没太大的反应,只是问:“就这两个盒子吗?”
“对。”谢呈说,“柜子里没其他东西了。”
他说着把盒子递给宣禾,准备起身关柜门。
宣禾坐在床板边,捧过盒子,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的锁扣。
锁是黄铜色的,宣禾皱皱眉,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钥匙扣来。
他的钥匙扣上一直挂着两把很小很小的钥匙,是以前耿川给的,耿川让他一直要带着,还说过这钥匙锁着他的宝贝,丢人丢脸也不能丢钥匙。
当时宣禾还嘲笑过他叽歪。
柜门不知道出了什么异样,谢呈想关但是总对不上锁和锁扣,于是半蹲在地上察看。
弄了半天,终于合上的一瞬间,宣禾手里的木盒发出了“嗒”一声轻响。
谢呈一愣,转头看宣禾。
宣禾脸上难得带了点茫然,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视线投向盒子,半晌没动弹。
察觉到谢呈看向自己,他抬头,目光却轻轻躲闪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谢呈说。
他本来以为宣禾会立即关上盒子,宣禾却一动不动,还是那么看着他。
谢呈诧异,低头朝着盒子里一看,发现里面全是照片。
下一秒,宣禾像是疯了一样,一下子把盒子倒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了床板上。
目测得有好几百张照片,倒出来的时候都没能散得太开,一小叠一小叠的,但乍一眼看过去,照片内容几乎无差。
谢呈定睛一看,猛地看出照片里的景象很熟悉。
他忙捡起几张细看,发现照的全是宣禾的窗户,都是在晚上照的。有时候还能看到宣禾低头写作业的剪影,尽管是隐隐约约的。
翻过照片来,背后全都写着日期。
跪坐着扒拉了一会儿,谢呈终于确认,照片全部是连贯的。
从宣禾上高二的第一天开始,到耿川离开洛花前不久,一年又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管阴晴雨雪,耿川每天都在他们家门外拍过一张照片,每天都眺望过宣禾的那盏暖黄台灯。
每一天,每一个夜晚,一个人。
就在谢呈惊诧的时候,宣禾用钥匙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星河
写了一个潦草算式的草稿纸,剩下的空白通篇写满“宣禾”,课上被人抢过去,背后报复一样写满了“耿川”。
打架之后在主席台上念过的检讨,一个人写一遍,另一个人抄的时候就抄得格外齐整。
在年级里传阅之后就莫名其妙失踪的优秀作文,当初老师给的题好像是“我最好的朋友”,于是这一篇就叫《星河欲曙》。
一起去山上奶奶家路过松林捡起来的松果,果子已经开裂,如同绽放出了一朵枯干的花,里面的松子洒在盒底。
撕过的创可贴包装、随手揉过后被偷偷捡起的小纸条、一只两个人都用过的弹弓、在他手腕上缠绕过的腕带……
孩子气到了极点的行为,好像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喜欢就能一直不变一样。
那个盒子里藏着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少年如今已经不是少年,不是少年的少年叫宣禾。
把宣禾藏起来的人叫耿川,耿是光明,川是星河。
宣禾坐在床边沉默。
谢呈呆愣愣地看着盒子,他其实也想把跟周讲于有关的东西留下来,但是他生性不喜欢回头望,又懒,因此从来没有实践过。
看着这堆东西,一想到盒子的主人是耿川,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近乎幼稚的做法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有点想哭。
院子里奶奶喊了一声什么,谢呈忙收拾起心情出去答话。
回身进来的时候宣禾正在把东西装回盒子里,谢呈也不帮忙,就那么看着他自己整理。
盒子最后上了锁,就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两个人出去又跟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临近中午走出耿川家,宣禾说:“我不去陶市吃饭了。”
谢呈沉默着点点头。
盒子一直是宣禾抱着的,谢呈也找不到理由去接,听到他又问:“他写的信都放在哪里的?我想看一看。”
谢呈怔了一下,想起耿川的那张储蓄卡还跟那些信放在一起,正在犹疑,宣禾说:“你回去晚上找给我吧,我先去铺子上。”
“好。”谢呈应。
兄弟俩在陶市巷口分路,谢呈站在原地看宣禾走远,他很怕宣禾会突然情绪崩溃,但是那背影依然安静沉稳。
进画室的时候只有谢呈一个人,但是莫尧尧也没什么惊讶的表现,谢呈对宣麦解释了一下,三个人一起吃了午饭。
天气太热,地面蒸腾得视线投上去都有晃影,巷面上没人,画室里安静到只剩风扇声。
宣麦进了里屋,谢呈看着莫尧尧闲闲地用小锅煮桂花叶,要做书签。
“莫尧尧,”谢呈的声音终于划开沉默的热风,“柴科这段时间还来吗?”
莫尧尧:“来,来得不多了,上高三了时间紧,昨天刚来过。”
谢呈:“他还喜欢你吗?”
莫尧尧摇头:“不知道,我不太想思考别人的想法。”
顿了顿,谢呈说:“尧姐,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你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你,而且绝对不可能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莫尧尧坦然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一直喜欢,喜欢到我自己不喜欢的那一天。”
谢呈:“可别人都不回应?”
莫尧尧笑了,似乎这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笑让谢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始终是个小孩子。她说:“不需要他回应啊,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他回不回应关我什么事儿?”
谢呈愕然,半晌也笑了。
“你跟周小鱼这种是极少数,互相喜欢又是……”莫尧尧极轻声地接着说,“生活里大部分人的喜欢可能都是错位的,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固执的人当然有,但固执跟固执也不太一样。不过也幸好,除了感情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比如做书签。”
她这一回笑得很狡黠,像精灵。
因为说到周讲于,谢呈心里涌上难言的悸动,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幸好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午后道别离开,路过先前打工的租书店,谢呈习惯性地朝里看了一眼。里面站着一个大男生,正巧也朝外面看过来,两个人视线一错而过。
谢呈平静地正过头继续走,没走几步,习可得追了上来:“谢呈!”
“好巧。”谢呈说。
习可得跟在他旁边,饶有兴致地问:“高三了?”
谢呈:“嗯。”
习可得:“你身边那小子呢?”
谢呈没应。
习可得笑着摇摇头:“怎么每回见我都跟见鬼一样?我能把你绑架了还是能拆散你俩?”
谢呈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听他说得坦然,侧头看他,直白地应了一句:“不是,就拿不准你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啊,高考之前就想跟你道个别,但是没见到人。不过你别担心,你跟别人两情相悦,我没有拆散谁的想法。”习可得弯弯眼睛,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进展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什么忙?”谢呈瞬间又警惕起来。
习可得顿也不顿:“各种意义上的忙,你能想到的和暂时不能想到的我都能帮。你信吗?”
谢呈再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