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白校服(50)
因为这个人在班级里不重要,在与不在都一样。
陆远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快被灰色试卷盖满的桌子,他熟练地给林行知收拾好卷子,下意识地放进了书包里。
最近气候变化多,陆远咳嗽加剧了,吃了药也无济于事,有时候到了晚上会连夜咳嗽睡不着。他咳嗽了几声,最近晚上因为咳嗽失眠,月考将近,下雨天前空气闷,陆远戴着口罩,脑子也闷着。
昨天,陆灵静给他打了越洋的电话。质问他为什么期中考试没有进步,是不是又跟之前一样出去瞎混了。
他说没有,陆灵静也不信,觉得自己变坏了有陆信一份责任。
他忍耐着咳嗽,不想被陆灵静听见,毕竟听见了也不会关心他。
他宁愿生病了不被知道,也不要陆灵静知道自己生病之后也依旧抱着毫不关心的态度。
他可以主动选择一些不那么难过的选项。
陆灵静的训斥比往常的久,他不能够解释说因为卷子难度不一样,保持排名已经很不错了。他们不是十几年相处下来的母子关系,空缺的十几年人生,让他们空剩下血缘关系。
在陆灵静眼里他进步是理所当然,退步是罪该万死。
陆灵静在那头说让他复读不是为了之后混吃等死,读不好就回来这边上学,别浪费时间又浪费她的钱。
陆远敷衍着说知道了,下次会进步的。
他又听了一会大道理,陆灵静这才挂电话。
陆远翻了翻手边整理的一本错题集,烦躁地盖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走到窗边。他喉咙痒得难受,但心里更难受,跟天气一样,闷得心慌,心躁。
他推开窗,烟一缕缕向外弥散开来。他不知道抽了多久,浪费了多久陆灵静所谓宝贵的学习时间。
他合上窗,留下满屋的咳嗽声和窗台上烟灰缸里头满满的烟蒂和烟灰。
那日没节制地吸烟让喉咙更加恶化了,变得疼起来,陆远换了一种药吃。
黑云压城城欲摧,他见雨欲来,全校基本都关了灯,也无人再从里头走出来。
他永远在等着,看一排排的灯熄灭,空寂着的学校,等到天完全黑了,他看不见学校了,被蚊子咬的手上都是蚊子包,他才舍得坐上那辆回到出租屋的公交车。
一个人住的叫“出租屋”,两个人住才叫“家”。
陆远靠在公交椅子上,裹着沉甸甸雨水的乌云飘得越来越近,心也跟那乌云一般,憋闷又压抑。
林行知总这样,想逃就逃,想待在他身边就待在他身边。就好像他们并非恋人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他竟然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去找林行知,何霍那番骂同性恋的话让林行知变得更加胆小了,觉得自己稍微超过安全距离都要害怕地攻击他。
他后悔了。
后悔没在那个时候去追林行知,后悔让林行知逃跑让他自己待着,后悔当时心里怎么能这么冷静,后悔自己这么听话不靠近林行知,后悔说要给林行知足够整理心情的时间和空间。
雨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变成哗啦啦,窗户变成毛玻璃一般,那雨好似一大盆子水兜头给人倒下来,雨伞都被压垮了一些,一大股水从旁边流下来。
陆远快到站时候发现没有带伞,林行知总会在晚上七点半准时看天气预报,提醒他带伞。短短一个学期,林行知真是给他养成了某些依赖他的习惯。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冲进了雨里。
雨雾一样在冲刷,雨水打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疼,陆远受不了了,找了个巷子,在突出一点点的屋檐下等雨小一点。
雨水顺着屋檐往下落,打湿了鞋子,脚变得冰冰凉凉的,被袜子紧紧地贴着,极其难受。雨水打湿脸,顺着下巴流进衣服里。雨不但没有随着时间变小,反而还带着点风,吹在身上,陆远不停地打着冷颤。
口罩也变湿了,里头闷着呼出来的气,头更加眩晕起来,陆远咳嗽了几声,眼睛因为生理反应红润了起来。
他摘掉口罩,大口地呼吸空气,缓解喉咙的疼痛,慢慢地蹲下来靠在墙角,想把自己缩小,好让身上没那么冷。他埋着头等待着雨变小,几天没睡好,竟然在冷意中有了困意。
街上都没有人了,就剩他一个,没有伞,出租屋也不近,他竟然找不出来一个人来接他一下。
好久没有想起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跟林行知住了半个学期,他竟然会忘记这件事情。
21天能养成一个习惯,那他跟林行知已经有了多少个21天呢?
他抿了抿嘴,尝到了雨水的苦涩感,他把眼睛闭上,仰头去接会打进来的雨,有些无聊似地微微张开嘴巴尝试接雨,雨水打在眼睑上有些疼,他却不在意。这样就可以忘记脸上的水倒是是哪种水,他嘴角向上翘,傻乐的表情,好似在雨中快乐,让他人看见自己蹲在雨中淋雨也不凄凄惨惨戚戚。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一大块阴影笼罩住他,雨水不再疼痛地打在身上各处。他迷蒙着眼,抬头去看,看见了三日未见到的脸。他们就那样一个站着撑伞,一个蹲着躲雨。
在偌大喧哗的雨声中,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林行知先开口了:“怎么不带伞?”
“忘记了。”陆远平淡地回答。
林行知咬着后槽牙,心里的话翻滚了几遍,他其实想说他一直掐着学校放学的点,在这边偷偷想看着陆远放学回家。
结果下了雨,他想陆远一定不会记得带伞,他膝盖和脚踝还没完全好,走起来有些跛,他怕被妈妈发现不好好养伤到处跑,悄悄地回去店里拿了伞过来时候,走出来的时候又犹豫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实在不想陆远被学校里的人传播那些有的没的,被暗地里嚼舌根,他会忍不住挥拳头。
至少他减少跟陆远的来往,大家就不会起疑心。
跟陆远说说,商量一下,说最近一段分开一段时间,在班上装一下不太熟的样子。专心自己的学习就好,毕竟人家经常拿奖,成绩那么好,肯定要上名校。
他嘛……别说奖状了,少一次投诉电话,他妈妈都能少打他一顿。他就算不跟陆远一个性别,他也跟不上陆远。
陆远……应该适合更好的,他也是为陆远的未来着想。
林行知想着眼睛就酸涩起来,他不禁问自己……真的只是想劝陆远跟自己分开一段时间吗?
一段时间是多久呢,模棱两可,就如同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
三天,他就想好了这些。他跟陆远混在一起打日子,太像被泡在蜜罐里头,沉溺进去,忘乎所以地以为能一切顺利。
结果别人一句话就让他从蜜罐里头出来,清醒了他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断思考,不上学也是害怕面对学校里人的目光,这几天也一直在躲陆远,消息也不敢回,电话也不敢接,在外头无所畏惧打架的他,在陆远面前就是典型的胆小鬼。
他无法跟陆远解释在医务室的攻击他的行为,解释更像是辩解,像是无形地伤害与嫌恶。
雨太大了,他的脚步没有止过,还是往那边去了,到了就发现陆远躲在窄窄的屋檐下避雨,根本就避不了雨。
傻瓜,怎么淋雨还要笑啊,明明看起来那么无助,为什么要笑呢。
他鼻子一酸,他觉得陆远比他还要孤独。没有亲人可以联系,虽然跟班上关系都很好,但保持着距离,没有所谓的好朋友。
在这个小城里,他们之间是彼此牵挂的,也是陆远唯一可以联系的,但他这三天切断了陆远唯一可以联系的关系。
雨明明大声到在冰雹一样,可林行知依旧清楚地听见陆远在咳嗽。
他赶紧过去给陆远挡住,这些心里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组织了半天说:“下次记得带伞。”
陆远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两个人一同在一把伞下面,最后还是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出租屋门口。陆远浑身湿透了,眼尾还泛红,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
林行知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陆远的身子倚靠在门框上。
“脚踝还疼吗?”陆远低头去看他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