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我更懂成精 下(76)
她话音落,庄清流眼底深处有多道情绪翻涌滚动了起来,唇紧紧抿成了一线。
梅花阑伸手从她的身侧环上,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两下:“没关系的,我没什么事,也未曾受伤。她这么多年——是因为你,所以没有动我。”
庄清流仍旧短暂地立在原地没有动。
庄篁是一个心计十分深沉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谁,但凡有人窥破了她的秘密,都很难不会遭到她的灭口。所以庄清流当初才那样有意摘出祝蘅,那样几次三番地不让梅花阑去打听她。
可是她一边搅弄风云视万物为刍狗,一边又仅仅只是因为庄清流的放不下而放了梅花阑一条命,她这样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
梅花阑轻轻拍着庄清流的背,感受着她逐渐平缓下来的气息,安静了片刻,敛睫道:“有些事我不知道,但是你跟她……没有别的办法和余地吗?”
庄清流低落的眼睫无声抬起,没说什么地从梅花阑怀里退出来,转身拉起她继续走。直至走过原野,走过河流,走过结着冰花的森林,走了很久
她才远远看着正在下落的红日,目光中倒映着充斥天地的红色:“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不会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梅花阑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深深凝视她。
庄清流一直目送着太阳的最后一点儿轮廓落入山峦的峰影之间,才轻轻提了一下嘴角:“想问为什么?”
梅花阑走了几步,只是将手无声又缓慢地嵌入到了她的十指之中。
庄清流转头,在树影的斑驳交错间看着她侧脸乖乖,明明心里很想知道却不问的样子,终于轻轻笑起来,道:“因为我跟她很像啊。”
“在她真的要最后出手之前,你是不可能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的。就像我当初在半日之内穿梭来去地杀仙门百家那些人,也没有一个人会提前想到——连你也不能。”
庄清流从梅花阑侧脸收回视线,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和语气:“所以不会安稳的。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安稳。我当然知道少理会一些事情生活会快乐轻松很多,可如果那样,真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你想怎么样也没有机会了。”
“现在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也还没有理清,所以有些地方还要去看看,有些东西也还要做。比如桃花源那里,这些事情我不会再瞒着你,等你再去看过就明白了。”
庄清流又牵她走过一片冰河和杉林后,跨出了岛中央,走入了梅花阑熟悉的故梦潮。此刻半空仍旧不时有什么虚影在飞速的划过,到处乱窜,这些都是怨灵。
二十年前,这批一入故梦潮就一定会失去控制的怨灵本来就是庄篁准备用来反噬仙门那些人的,倘若不是庄清流将它们封在了故梦潮之中,这些如潮水般的怨灵最后就会回蹿向那片仙门大陆,后果可想而知。
而哪怕她引了雷劫来劈完,这些怨灵也不会尽数灰飞烟灭,还剩下的一小部分就会留在故梦潮和草木复生一起而慢慢湮灭,这个过程会持续很多很多年,可能足足一二百年后,这里才会恢复往日的样子。而到了那个时候,祝蘅就可以带族人重新回到故乡。
唯一的变数是,梅花阑因为和她结了契,所以可以自由出入所有她布下的结界。所以她这二十年以来,一直以一人之力日日夜夜地在这里清理这些怨灵,度化死在了大火之中的故梦潮草木的魂灵,数十年如一日地持剑厮杀。
庄清流来回抬眼看看后,向半空中伸出手,指端冒出一簇灵光试了一下。如今还活着的这些在雷劫中都没有被消灭的厉煞怨灵非常强,在十尺之外急速冲过,便能将一颗人头轻松割下,把血肉边缘削得翻卷模糊。
所以二十年下来,始终混在怨灵潮涌中的梅花阑也越来越强,这些东西相当于是她片刻未曾停下的历练。这也是梅思霁那些人一直不知道她一年到头老在哪里,梅笑寒那些人不清楚她修为到底为什么悄然深不可测的原因。
庄清流慢慢走过一片片落满灰烬的树林,看着不远处大片大片新生出来的繁花,转头问梅花阑:“这是你这二十年来,一点一点在故梦潮种的吗?”
梅花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簇鲜嫩微绿的叶子:“不是我种的,是它们自己长出的。”
庄清流轻轻走近,低头看着眼前一棵曾在烈火中烧至焦黑枯萎的老树根部重新抽出了柔软挺拔的新条,那样充满生机而蓬勃不息。
生命会自己长出来。
梅花阑转头看着她安静温柔的侧脸,忽然微微弯了弯眼睛,伸手一揽庄清流,又带她掠空而起,笔直上了一处沐浴在云海中的高崖。
这里的高崖曾经山石崩碎,烈火缠烧,如今也恢复了到处垂满藤蔓小花和缭绕水汽幽潭的仙境。
庄清流心里忽然漫出了一股潮涌般的感动,她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无数梅花阑曾一次次一个人回故梦潮的画面,她会去她去过的地方,看她看过的景色,做她本该做的事,会在悬崖边吹风,怅然若失,会躺在地上看漫天星河如锻。
她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宣出于口,她无论何时都不让人看到她的柔软之处,她无论从小还是长大,都内敛得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和心意。
庄清流长久而安静地站在悬崖尽头,看起来莫名地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梅花阑心里一空,无意识地快走几步,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了她。
庄清流在她怀里微微转头,注视着梅花阑的脸:“你长大了。”
这句话她浮现过她的脑海很多遍,这段日子里也说出来过很多遍,每一次的意思都不相同。梅花阑搂着她稍微笑起来,问:“这次是什么意思?”
庄清流端详着清晰的轮廓和明亮的五官:“意思是我眼光还挺好,从小就觉着可爱的,长大后果然长得很好看。”
梅花阑眼底又浮起轻轻的笑。
庄清流知道,梅畔畔这种人,肯定只有在她夸好看的时候,才会觉着长了张好看的脸真好。
不过她没料到的是话说完,梅花阑居然把脑袋放在她的肩上道:“我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这还需要长大了才能看出来吗?”
“……”庄清流忽然眼角勾起来,“是因为你长得更好看了我才说的。”
梅花阑眨眨眼,又问:“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才喜欢我吗?”
这人怎么忽然这样儿了,庄清流站在崖边笑:“是的话怎么样?”
梅花阑在她脸颊上一啄,轻轻笑:“庆幸长了这张脸。”
庄清流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浓密睫毛,心里笑了好一会儿,故意巡梭道:“是吗?这种话都能说出来了,你脸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梅花阑轻轻将嘴抿出一道弧线,自己偏头,将脸颊送到庄清流唇上沾水般一亲:“在这儿。”
庄清流彻底笑了个天崩地裂,伸手摸摸她的小酒窝:“……你啊。”有些地方长大了,有些地方还跟小时候一样的。
她转手牵着梅花阑点地掠起,几个轻飘飘地起落后,带她落在了崖壁侧旁边的一处单独凹出的巨石上。旋即坐在崖边,伸手往底下远处大片的湿地滩涂上一指:“这里最多的时候,能一次同时看到九个太阳,你知不知道?”
谁知梅花阑声音温柔道:“知道。”
也只有在这个故梦潮最特殊的崖石上,抬眼才能望到漫天星河如锻。她那些年经常来,经常安静躺在庄清流曾经喜欢躺的位置。
这时身边光影一动,庄清流转头看过后,发现旁边儿的地上还有个小坑。浮灯很快自己出鞘,凹姿势跳了进去。
庄清流笑着问:“你的位置?”
浮灯活泼骄傲地扭了扭身子,笔直立在那个小凹坑里后,剑尖倏地一亮,燃起了温暖柔和的光晕。
在那些年的每一个风吹云绕的深夜里,梅花阑只有在看着浮灯微弱光芒的时候,才能感知到片刻的温柔,这是那个人对她最后的馈赠。
庄清流目光从浮灯身上挪开,又落在梅花阑脸上看了很久,才伸手一揽她,另一只手又往下指:“那里有个半坡的草地,看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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