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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6)

作者:来自远方 时间:2019-12-30 10:55 标签:强强 重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父母大人膝下,男瓒敬禀,父亲大人敬安,母亲大人万福。自拜别双亲,已一月有余。嗣后未有家信,恐父母大人担忧,儿惶恐万分。
  仰天子圣德,祖宗庇佑,儒师恩蒙,儿得中今科五十九名……”
  一封家信,不过三百余字,杨瓒却是几番更改,足足耗费半个时辰方才书就。
  模仿原身的口吻不难,难的是模仿原身笔迹。
  好在有“台阁体”这一大杀器,字正方圆的写出来,谁也挑不出错。
  书童靠在桌旁,头一下下点着,昏昏欲睡。
  杨瓒尚且不放心,取出往日批注笔记,借着烛光一一对比,确是七分相类,不至天差地别,才吹干墨迹,装入信封。
  余下几分差别,已是无法可想,只能随他去。
  找人代写?
  笑话中的笑话,比字迹不同更引人怀疑。
  封好信,杨瓒敲敲桌面,书童登时清醒。
  “四郎写好了?”
  “好了。”杨瓒将信交给书童,道,“去睡吧。”
  书童点头,擦擦嘴角,确定没流口水,大大松了口气。
  烛火熄灭,房门关拢。
  杨瓒平躺在枕上,闭上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明日起闭门苦读,凡有宴请,当推便要推了。虽与先时所想不同,然有今日之事,还是小心为上。
  闫大郎不足为惧,加上京城闫家,除了暂时躲开,当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官场,权势。
  四个字重重压在头顶,杨瓒唯有苦笑。
  夜至三更,城内宵禁。
  更夫手提气死风灯,敲响更鼓,遇一阵寒风刮过,缩缩脖子,不觉加快了脚步。
  薄雪又至。
  仲春时节,却是寒风瑟瑟,冷似严冬。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火把照亮厅堂,鱼服校尉手按绣春刀,分列两侧。
  大堂之内,猛虎下山图前,端坐一名四旬大汉,方脸黝黑,肩宽背阔,一双浓眉下,虎目精光四射。
  “消息确实?”
  “是。”
  堂下一人,苍松而立。
  锦袍金带,俊逸雅致,恍如玉琢翡砌。
  火光映亮面容,乍见发如檀木,唇色如血。虽有笑纹隐现,却叫人神经紧绷,陡生寒意。
  
  第六章 人祸
  
  堂上所坐之人,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
  因其为人刚正不阿,处事公断,少动刑狱,得太监怀恩推举,由千户升任锦衣卫佥事。后得弘治帝赏识,更跃升为锦衣卫指挥使。
  在其执掌北镇抚司期间,屈打成招少有发生,冤假错案更是寥寥无几。
  早年间,他曾顶着外戚的压力,为时任户部郎中的李梦阳洗冤,得文臣赞誉。由此,身为天子鹰犬,口碑竟是难得的“清明”。
  此番奉天子之命,遣缇骑随巡按御史往北,查宁夏守备疏懒防御、贼来怯站之事。不想事情未了,竟还引出另一段公案。
  牟斌脸颊紧绷,眉间拧出一个川字,火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锦衣上的走兽亦有几分狰狞。
  “顾卿。”
  “是。”
  “你所言之事,巡查御史可知?”
  “回指挥使,当地守将与镇守太监沆瀣一气,罗织党羽,欺上瞒下。属下不敢大意,只将上报之人带入京城,以嗣问询。”
  锦衣卫查探情报,自有明暗两种渠道。
  得知此事,他并未告知同行御史。
  一则时间紧迫,二来,当地都御使并未具情上奏,他实不敢冒险。万一御史台有所牵连,泄露消息,恐事请难为。
  禀报时,顾卿立在堂下,微抬起头,身姿挺拔,声音略显低沉,却不似其人一般冰冷。
  牟斌没有马上做出决断,带着薄茧的手指敲在桌上,一下接着一下。
  堂下校尉屏息凝气,动也不敢动。
  指挥使正直不假,然正因其处事公断、不假私情,才更令下属敬畏。
  牟斌执掌南北镇抚司期间,积威之深远超前任。
  纵是奉命监督锦衣卫的东厂,也不敢轻易和他叫板。至于东厂厂公,基本和摆设没两样。稍有越界,无需锦衣卫上报,弘治帝身边的大伴第一时间就会收拾了他。
  火光摇动,不时传出噼啪声响。
  沉默持续良久,牟斌终于开口问道:“人现在在哪里?”
  “安置在南镇抚司。”
  “南镇抚司?”
  “是。”顾卿抱拳,唇角微勾,“此事牵涉州府上下,镇守太监、边军守将均不得免。在事情查明之前,唯有南镇抚司尚能留他。”
  事涉边境文武和镇守太监,甭管刑部大理寺,进去了都甭想再囫囵个出来,百分百会死无对证。
  政治再清明,千年的官宦体系也无法轻易打破。
  即便在弘治朝,上下牵连,互通讯息,乃至官官相护,仍时时存在。只不过是由台面搬到台下,阁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出乱子少有深究。
  人情世故,总有不得已。
  拔起萝卜带出泥,常在河边走,谁又能真正的袍角不湿,鞋袜干净。
  此番鞑子叩边,宁夏、宣府先后被掠,灵州被围,至今未解。其后,鞑子更绕过居庸关,直入辽东清河等堡,定辽后卫指挥佥事不设防备,任鞑子来去自如,人丁牛马均被掳走。
  消息上报朝廷,天子气得摔了奏章,内阁兵部俱被问责。连续数日,早朝午朝都是乌云压顶,雷声轰鸣。自擒杀万妃党羽,再未见今上如此震怒。
  这且不算,顾卿竟回报,边境文武借朝廷之令滥发民役,累死百人,贪墨官银!
  知晓顾卿确握有人证实据,牟斌面色阴沉,手指忽然停住,牢牢握入掌心。
  “你将所言之事再详述一遍。”话音微顿,令校尉唤来北镇抚司经历,道,“逐字逐句记录,一句不许错,本官要亲自上奏天子!”
  “指挥使,此事关系最重大,牵连太广,还请三思。”
  掌管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顾不得以下犯上,出言阻拦。
  “指挥使,兹事体大,三思啊!”
  “三思?”牟斌抬手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再大能大得过边备?大得过边军百姓冤情?大得过边境安稳,大得过江山社稷?!”
  “指挥使言重,岂会……”
  “岂不会?”
  牟斌再次冷笑,指着左侧一张单椅,道:“你且坐下,一起听着。此事自有本官,是福是祸,本官一力承担!”
  指挥佥事哪里敢坐,忙抱拳躬身,退到一旁,纵是额头有汗也不敢擦。
  从始至终,顾卿未受半分影响。
  与京卫不同,顾卿出身边军,祖上曾为靖难功臣。后因土木堡之变获罪,全族谪戍居庸关。
  顾家男子皆从兵卒起身,屡立战功却不得升迁。至代宗、英宗先后驾崩,宪宗和今上赦免不少成了“替罪羊”的勋贵武将,顾家总算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更因先祖之功被赐还家宅,重赠爵位。
  顾父因伤致仕,顾家两子皆是英才。
  长子顾鼎入金吾卫,当值殿前,至今已为佥事。次子顾卿入锦衣卫,现为千户。不出意外,以其之能,必升至指挥佥事。他日行指挥使之责,执掌南北镇抚司两印,也不是不可能。
  自永乐朝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多出身勋贵。如牟斌这样的草根,实是少之又少。
  身份能力人情,顾卿已占其二。余下只待日后表现。
  牟斌决心已下,不容更改。
  顾卿立在堂中,目不斜视,掷地有声。
  “先时朝廷有命,准真定、保定二府协助顺天府发役夫两千名。宣府、大同发役夫两千五百名,以筑边堡营防。役夫每月给银一两四钱,另发米粮。”
  见牟斌点头,经历运笔如飞。
  “工部移文,以民便为是。役夫不足,增发四地丁徭,代明年之役。再不足,雇四地民夫。户部发四地银两,照数雇夫应用。”
  “行文言,不许私墨银两,凌虐夫役,致其逃窜。违者定当重罪!”
  顾卿话锋突然一转,道:“然属下奉命往北,遇有边民告发,宣府守将联合镇守太监贪墨银粮,虐使役夫。仅一月不到,便致死伤百余,险酿民祸。事发之后,不妥善安排,反欺上瞒下,勾通府衙,不报朝廷。”
  听到这里,牟斌双拳紧握,眼放凶光,几欲噬人。
  先时开口阻拦的指挥佥事脸色发青,双股战战,恨不能时间倒转。
  “经查,涿鹿杨氏、怀来张氏、延庆许氏是为正役,族内老少均有死伤。又有涿鹿闫氏、兴和吕氏本为正役,然有族人在朝为官,上下行银打点,逃脱丁徭。甚者助纣为虐,仗势横行,强压乡里,使得边民走告无门。”
  尾音落下,满堂寂静。除了经历仍在挥笔不辍,自指挥至佥事,由校尉到力士,无一人出声。
  人祸如斯,骇人听闻!
  不到一月,区区一府便有百余死伤,四地合计又有多少?
  纵鞑子犯边,死伤也不会这般大!
  在弘治朝,这简直无法想象!
  经历停笔,牟斌亲自盖上官印。
  堂上仍无人出声,指挥佥事已面无人色,被牟斌扫上一眼,险些坐到地上。
  三更已过,四更将届。
  北镇抚司内灯火通明,从指挥使以下均是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
  福来楼中,杨瓒一夜无梦,半点不知涿鹿县发生之事。更不晓得闫家再使鬼蜮,害杨家上下十六条性命。
  两家的仇怨再不可解,终其一生,不死不休。
  天明时分,书童伺候过杨瓒洗漱,顾不上用饭,怀揣杨瓒写好的书信,便要往客栈外寻快脚行商。
  “小哥要寻快脚?”
  伙计见书童心急,忙道:“小的族叔便是城内快脚,有官衙备名,冒不得假。如今正要同几名行商一起往北。如小哥信得过,小的可代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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