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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46)

作者:来自远方 时间:2019-12-30 10:55 标签:强强 重生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
  听闻此言,杨瓒愈发恭敬,消失的紧张感重新回来,神经立时紧绷。
  “哦。”
  弘治帝顿了顿,又开始咳嗽。
  扶安当即送上温水,将骤起的咳嗽微微压下。然声音变得沙哑,再不如之前清晰。
  “如朕令尔为太子讲学,经史子集,尔欲择何篇?”
  不是讲习,而是讲学?
  杨瓒吃了一惊。
  唯有内阁三位相公,翰林院两位学士,六部尚书才有如此尊荣。换句话说,只有太子的老师,才能用“讲学”两个字。
  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胆敢为太子“讲学”,活腻了不成?
  天子不是口误?
  杨瓒脑中闪过多个念头,一个比一个惊悚,顿时心如擂鼓。
  “陛下,臣才识不逮,冲弱寡能,不敢妄言为太子讲学。”
  “朕知你非操刀伤锦之人,只好藏巧守拙。今日暖阁内,尽可畅言。言语鲁莽无罪,不尽不实必罚。”
  得天子此言,杨瓒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重新跪倒,不及哀叹膝盖撞在青石砖上的钝痛,小心自怀中取出写好的文章。三层粗布均被浸湿,展开纸页,墨迹已是模糊一片。
  杨瓒不禁皱眉。
  早该想到,这么大的雨,人淋成落汤鸡,三层粗布能顶什么事。
  “陛下,臣日前偶有所得,成文两篇。本欲上呈太子,然经雨水浸泡,已无法观澜。”
  将几张纸团成一团,杨瓒深吸一口气,道:“蒙陛下洪恩,臣欲当面阐述,如有拙笨之言,缺漏不当之处,还望陛下宽赦。”
  “讲。”
  杨瓒写了什么,弘治帝并不十分清楚。
  昏迷这些时日,锦衣卫奏报的消息都堆积在案头。现下醒来,却知大限将临,无暇翻阅。急匆匆安排身后诸事,余下的,只能随之去了。
  内阁三位相公才干卓绝,辅佐太子绰绰有余,足以扛鼎,托付江山社稷。然出于慈父之心,他仍强打起精神,宣召杨瓒。
  太子能够定心向学,杨瓒功劳不小。为日后着想,他必须当面确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
  杨瓒十分清楚,这是弘治帝“最后”的考验。
  能不能安全过关,他心中没底。然事情至此,已没有退路。在走进乾清宫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再不容自己选择。
  是辅佐新君,青云直上,还是打落尘埃,重回诏狱。
  是福是祸,全在奏对之中,亦在天子一念之间。
  “臣不才,乡野泛泛之人,赐墙及肩。蒙陛下隆恩,金榜题名,点入翰林,复选弘文馆,不尽惶恐。同太子殿下讲习,常怀忐忑,唯恐才学不济,愧负君恩。”
  “庙堂诸公皆抱玉握珠,满腹经纶,才望高雅。”
  “臣才疏学浅,位卑职轻,不敢言经世治国之语,然蒙陛下隆恩,太子殿下厚意,为东宫计,条陈三事,以呈上御。”
  一番话说完,杨瓒气态沉稳,表情愈发肃然。
  弘治帝精神不济,双眼仍聚在杨瓒身上,隐隐有所期待。
  朱厚照没有出言,却是双眼微眨,对杨瓒所言三事十分感兴趣。
  “臣言其一,勤孝义。乞以《孝经》常备经筵,讲读弘文馆。促殿下明德正礼,束身修仪。”
  “准。”
  “臣言其二,明用人。古人有言,亲贤德远奸佞。宁为君子责方,勿为小人谄媚。引才望老成之士,述人心善恶,讲内廷谗臣之祸,以正殿下之心。”
  “善。”
  “臣言其三,慎择辅。”杨瓒顿了顿,方道,“乞选国士入东宫,为殿下讲学。少言尧舜礼让,多讲前朝兴衰,王朝轮替,高皇帝开创之艰,后继守业之难。复以贼蛮之凶,北疆之危,民生之困,闾阎之苦。”
  话至此,杨瓒再顿首,朗声道:“太子殿下天性睿智,良善纯孝。习以帝王之治,辅以扛鼎之臣,必当承圣祖之基业,垂统万民,治功可成!”
  “大善!”
  弘治帝猛的拍手,激动之下,脸膛潮红,比刘健三人在时还要精神百倍。
  “杨瓒。”
  “臣在。”
  “你且起来。”
  “是。”
  杨瓒起身,弘治帝撑着手臂,单手压在朱厚照背上,微微发颤。
  “照儿。”
  “儿臣在。”
  “自今日起,尔见杨瓒,当敬以学士之礼。”
  “陛下,万万不可!”
  咚的一声,杨瓒又结结实实跪下了。
  光是听着声响,心尖都会打颤。
  “照儿,”弘治帝收回手,仍道,“行礼。”
  不等杨瓒再言,宁瑾和扶安双双上前,将杨小探花“扶”了起来。后者站稳,仍没有松开手。直到太子上前,弯腰行礼,遵杨瓒为“师”,方得弘治帝示意,躬身退下。
  被皇帝赶鸭子上架,杨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条陈呈上,本为“出狱”考量,顺便为官途做铺垫,期望今后的路能走得顺畅些。哪里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大,直接打动天子,讲学东宫!
  事闻朝堂,杨瓒无法想象,会有多少明枪暗箭。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定会成为明晃晃的靶子,脑门上直接刻字:来扎!
  为生命考量,杨瓒决定大胆一次,咬住腮帮,朗声道:“陛下,臣有请。”
  “讲。”
  “请陛下赐臣一把铁尺。”
  铁尺?
  弘治帝不晓得用途,朱厚照却是明白。想起杨瓒讲过的“打手板”,立时全身僵硬。
  “殿下纯善,睿智聪慧,更有向学之心。然人心难测,臣恐有不肖之徒谄词令色,欺之以方。故臣请陛下赐臣铁尺,许臣破奸发伏,式遏寇虐,严如鈇钺,绝不容情!”
  简言之,太子殿下是好的,爱玩好动,仍可管束改正。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冒出某个谄媚小人,巧言令色,将太子殿下引上歪道。
  遇到这种情况,内阁相公翰林学士尚有办法。杨瓒一个七品小官,有名无权,别说训斥,官大一级,都能抬脚将他踩死。
  如天子能赐下铁尺,情况就完全不同。
  手握御赐之物,便是捧着上谕。
  诱惑太子分心,打!
  撺掇太子贪玩,不好好学习,狠狠的打!
  进谗言,将太子往歪路上牵引,往死里打!
  天子强按牛头,杨瓒没法反抗,只能另辟蹊径,为自己寻求保障。无论从哪个方面考量,要一把铁尺均无可厚非。
  手握御赐铁尺,将“夫子”形象坚持到底。无论是谁,杨小探花统统不惧!
  听到不是打自己,朱厚照松了口气。
  弘治帝很快明白杨瓒的意图,当即令扶安开内库,铁尺没有,金尺倒有一把。
  “臣谢陛下!”
  上打昏君下打谗臣,那是传说中的神话。但金尺在手,收拾几个宦官却没有多大问题。尤其是江湖有名的“立皇帝”,是打是抽,是抽个半死还是全死,全看杨编修心意。
  君臣一番奏对,弘治帝又了却一桩心事。放松之下,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榻上。
  “父皇!”
  朱厚照焦急出声,宁瑾立刻遣人寻候在偏殿的太医。
  杨瓒不能再留,被扶安引出暖阁。
  出了暖阁,扶安当面取出一枚牙牌,上刻“文”字,四缘绕以金丝,双手奉与杨瓒。
  “杨编修收好。”扶安道,“此乃内府所制,陛下亲赐。与朝参牙牌同悬,出入宫禁之时,内卫不得阻拦。”
  郑重接过牙牌,杨瓒隔着殿门,谢天子隆恩。
  “杨编修既出诏狱,且不必急着回翰林院点卯。”
  扶安拢着袖子,神情中难掩戚色。
  “明后日当有圣诏颁下,杨编修静待即可。”
  “多谢公公提点。”
  杨瓒拱手,扶安点了点头。到了扶安这个级别,诚心感谢比金银更为实在。
  扶安折身返回,早有中官送来雨帽罩袍。
  收起牙牌金尺,杨瓒戴上雨帽,迈步走出殿门。
  一瞬间,雷声砸落,闪电轰鸣,风雨声乍然入耳。
  驻足石阶,杨瓒转首回望。
  廊檐下,内卫铠甲鲜明,手持长戟昂然而立,风卷不摇,雨打不动,仿佛成为王朝的柱石,与宫殿融为一体。
  殿门忽而开启,一名中官仓皇奔出,脚下打滑,几步滚下石阶。爬起身,顾不得擦去额角血迹,直直冲入大雨之中。
  廊下有中官宫人匆匆行过,紫衫红裙流动,像是映在雨中的虚幻剪影。
  殿门合拢,门轴的吱呀声穿透雨幕,似重锤砸在杨瓒心头。
  压下雨帽,拢紧罩袍,杨瓒步下石阶。
  客栈醒来,殿试面君,同年争锋,点翰林,选同文馆,入诏狱……每行一步,都印证着他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痕迹。
  驻足雨中,同报讯的数名中官擦肩而过。杨瓒闭上双眼,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百年国祚,中兴之君。
  今日之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东暖阁内,弘治帝仰卧榻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
  太医院的院使和院判先后诊过脉,都是神情黯然,摇了摇头。
  朱厚照再控制不住泪水,跪倒在榻前,哭声沙哑。
  “父皇!”
  弘治帝微微侧头,艰难道:“父皇见不到你大婚了。”
  “父皇!”
  “莫哭。”抹去朱厚照脸颊上的泪水,声音中满是不舍和遗憾,“父皇本想为你行冠礼。”
  话到一半,弘治帝的气息更加微弱,声音几不可闻,强撑着气息,叮嘱道:“祖宗成法,依高皇帝遗典,祭用素,万不可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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