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四(8)
谢茂缓缓从客房里走了出来,说:“妈。”
“这是怎么了?飞儿呢?”见谢茂好端端地走出来,宿贞松了口气。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她依然不喜欢衣飞石卑下温顺地服侍着谢茂的姿态,可她心底已经默认了,谢茂会保护衣飞石,不会让衣飞石受伤害——闺阁之间的嬉戏不提。
“和我吵了一架,走了。”谢茂谈起离开的衣飞石,就像说衣飞石出门买包烟一样寻常。
宿贞脸色有些变了。她不太敢相信地指了指地上的血:“……吵架?”
“没刺中要害。”谢茂平静地承认了。
徐以方来得比较慢。她今天在接受治疗,耳力也不如宿贞那么好。宿贞听见动静就跑出来了,她是听见外边助理讨论宿贞急匆匆离开,这才打听了两句,赶紧从治疗室追了出来。
待徐以方赶到时,恰好听见谢茂这句话,惊讶地问:“什么?进贼了吗?茂茂受伤了吗?”
见谢茂神色平淡,浑身上下也就手上沾着血,她又冷静了下来,“飞儿捉贼去了?”
徐以方的推理很有逻辑。谢茂能站着,毫无痛苦之色,那就是自身无恙。谢茂半点不着急,神色平静无比,那就是衣飞石也没受伤。既然都没受伤,衣飞石又不见了,那肯定是贼受伤了,衣飞石捉贼去了。
被徐以方两句话打了个岔,覆盖了宿贞整个右手的薄霜方才缓缓地褪去了。
认清楚局势之后,宿贞历来很能忍耐。谢茂来历莫测修为高深,不到拼命的时候,宿贞不想和谢茂撕破脸。如今谢茂背后还有徐家撑着。修俗两界都极其不好惹。当务之急,是找到儿子。
她不再看谢茂,转身走了两步,想起谢茂对衣飞石的变态占有欲,又回过头来。
“谢先生,我能带飞儿回家吗?”宿贞问得很客气,姿态很低。
谢茂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然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谢茂并不在乎衣飞石的去向。
衣飞石是否回家,是回宿贞的家,还是回他和谢茂的家,谢茂都不关心。
第429章 乡村天王(188)
宿贞去寻找根本不在世间的衣飞石,徐以方也终于明白了事情不大对劲。她派人来谢茂住处收拾残局,墙壁破洞的卧室需要修葺,起码需要三两天。徐以方建议说:“回家里住。”
徐以方所说的家里,是指她和宿贞同住的那栋别墅。家里一直都有谢茂和衣飞石的房间,如今容舜也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小房间留着。
谢茂拒绝:“我有去处。”
“你想好了吗?”徐以方态度很慎重地问,“飞儿不在家,你要搬出去住?——我需要搬吗?”
徐以方之所以和宿贞同居,两位女士忍耐着私人空间被挤占的不方便,都是为了儿子。现在谢茂和衣飞石吵嘴打架,衣飞石受伤离家,谢茂也要搬出去住,这个才组建起来的家庭瞬间就分崩离析。徐以方并不在乎谢茂的另一半是男是女是谁,她是在警告谢茂,你想好了吗?是不是真的要分手?
“我在外边住两天就回来,恰好有些事要处理。您为什么要搬?安心住着吧。”谢茂没打算分手。
他只是失去了爱慕衣飞石的心情。与衣飞石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该记得的他全都记得。谢朝时他费了许多心思才把衣飞石追到手,二人朝夕相处几十年,来到新古时代也一起经历了许多,就算衣飞石有事情瞒着他,还故意让他丢失了爱慕的心情——他又不是突然智障了。
我谢茂想了几辈子才弄到手的好东西,合该一辈子、几辈子,永远都是我的。分手?想太多了。
就像是与父母子女吵架分歧,脾性大的一方不管不顾离家出走,哪怕走出去半辈子,家人永远是家人。谢茂不在乎衣飞石去了哪儿,可他心目中,衣飞石就像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管衣飞石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管他二人是否保持着彼此珍爱的心情,这一种关系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他和衣飞石在一起这么多年,拥有着那么多相同的记忆,他们之间,爱情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徐以方第一次冲谢茂发了脾气,指责道:“那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对飞儿做了什么?”
被徐以方差遣来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地毯,卷起的地毯滴滴答答淌着属于衣飞石的鲜血,若非衣飞石修为绝高,这简直就是个凶杀现场。谢茂对此依然神色平静,徐以方受不了了,质问他:“你对他做了这样的事,还想跟他过日子?但凡你有一分喜欢他,都不会这么对他!这不是爱。谢茂,这不是爱!这是权力。”
谢茂与衣飞石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徐贞与徐以方都只看见了表面的一切。
那就是谢茂刺伤了衣飞石,衣飞石负伤离开,谢茂对此没有露出一丝悲伤——他连一点负面情绪都没有。
这让徐以方尤其地接受不了。她爱谢茂,痛恨谢润秋,她心底最恐惧的事,就是谢茂遗传了谢润秋的残忍与变态。前不久的疑似家暴事件就让她心惊了一回,这才没多久,谢茂和衣飞石就真的出事了。
谢润秋折磨她的时候,还会癫狂地流几滴鳄鱼泪,抱着遍体鳞伤的她诉说对她的爱慕与求之不得的痛苦。
谢茂呢?青出于蓝啊。他才捅了衣飞石一刀,居然能平静成这样!
徐以方原本就有精神病,这件事戳到了她的痛点,很容易让她旧病复发。谢茂也不打算刺激徐以方,他拉住徐以方的手,把她带到了角落处,避开正在打扫的工作人员,轻声说:“这件事很复杂。妈妈,小衣先对我动手——”
“那你也不能拿刀捅他!两口子吵架很稀罕?他打你一下能把你……他不是打不过你吗?他打你,你捉住他的手,好好说话不行?他打你一下,你就非要打回来?”徐以方情绪更激动了,地毯上滴落的鲜血让她晕眩,“你们……你们可以分手,解除婚约。日子不能过了,就分手……你不能伤害他,你没有权力伤害他。”
“他拿走了我对他的爱。”谢茂说。
徐以方愣住了。
她是个活得很世俗的女人,没接触多少神神怪怪,哪怕她知道家里四口人里,谢茂、衣飞石、宿贞都是修士,那三人还能一起钻进手机里打游戏,她除了拍手鼓掌之外,也没有太直观的感受。
原来,在那个她不知道的世界里,还有“拿走爱”这种超出正常人理解范畴之外的操作?
“你现在不爱他了?”徐以方愣愣地看着谢茂,见谢茂点头,她有点晕,“就算你不爱他了,也不能拿刀捅他吧?不是,你们到底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拿走你对他的爱?你和他……”
徐以方突然想起了宿贞隐隐绰绰提起过的事情,变得小心翼翼:“是不是他不愿意?”
“我和他的事,您就不必操心了。”谢茂口吻很平淡。
若是谢朝的衣飞石,谢茂能很肯定的说,衣飞石肯定是愿意的。但是,那个恢复了记忆的衣飞石,带着前世想法的衣飞石,就说不好了。谢茂能很冷静地分析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心底没有一丝焦躁与愤怒。
他失去了爱慕衣飞石的心情,甚至也不仅止是爱慕,他对衣飞石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只剩下本能。
花开了为什么要凋谢?太阳升起为什么要西落?衣飞石什么要和谢茂在一起?
没有为什么。
只要这个世界不曾毁灭,天道不曾陨落,这一切就是注定的。
※
在衣飞石与谢茂先后离家两个小时之后,容舜、常燕飞、童画在酒店碰头,下一秒,宿贞推门而至。
“妈。”
“大姑。”
“阿姨。”
三人小组连忙起身让座,宿贞妆容精致不见一丝慌乱,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才说:“飞儿受了伤,我找不到他。你们也已经收到消息了?”
童画陪在宿贞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阿姨,您别着急,我已经调用了公司所有服务器在找了,现在天网遍布城市个个角落,我也入侵了几个大型民用摄像头品牌的服务器,很快就能找到石老师。”
“那没有用。”宿贞看向容舜,“我记得你在伦敦失踪时,飞儿曾经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找到过你?”
容舜最近还在跟谢茂所传授的山川咒术死磕,对鬼魂系法术一窍不通,闻言就看常燕飞。在伦敦时,容舜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常燕飞更接近全程参与寻找的角色。
常燕飞呃了一下,说:“那是个血缘法术,是找魂的,现在表弟……”应该不会已经被捅死了吧?
宿贞看向蹲在常燕飞脚边的黑猫。常常口吐人言的黑猫这会儿很正常,懒洋洋地趴在常燕飞的鞋子上,打着小呼噜,就似一只宠物猫。
“大姑,你认识黑哥?”常燕飞惊讶地问。
黑猫尾巴一甩,抽在常燕飞脚踝上。
“不认识。”宿贞蹲下身,看着双瞳逐渐化作莲花印的黑猫,“现在认识了。”
黑猫爬起来,伸出两只前爪,在地上拉伸身体抻了个懒腰,又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终于开口了:“幸会,常大丫。”
“你一直待在常家。我在屏山见过你。”宿贞说。
屏山是常家非常重要的闭关地,只有得到家族认可的精英弟子才能去屏山修行。
黑猫抖着毛,回头看她一眼,说:“你想找儿子,还是想跟我聊往事?”
“你知道飞儿在哪儿?”宿贞问。
“下面的事,我都知道。”黑猫说。
常燕飞吃惊地问:“不会吧?我表弟真的挂了?”
黑猫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死了他都不会死。”
大约是怕爱子成狂的宿贞发飙,黑猫先回避了宿贞的“抓捕”路线,蹿到常燕飞肩膀上蹲好,才说道:“你见过他的修法吧?他和下面有渊源。现在他受了伤,正在下面养伤。等他修养好了,就出现了。”
宿贞看着它绿瞳之中绽放的莲花,双手合十施礼:“承您恩情。”
黑猫则两只前爪勉强抓个子午印,行了个标准的道家礼:“客气。两箱罐头了解一下?”
宿贞笑了笑,起身告辞。
常燕飞与容舜都看着黑猫,黑猫松开爪爪,不住地舔:“没见过会作揖的猫?”
“我们常家拜的是道家的祖师爷。我姑刚才给你合十了。”常燕飞双掌合一示意了一下,凑近黑猫,“黑哥,您是西方释教哪路神仙?我也看过西游记,跟黑字相关的只有黑熊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