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四(159)
谢茂被衣飞石喂得肚皮都鼓了起来,电话里安慰了徐以方几句,到底还是没去吃饭。
两人在暖房里坐了一会儿,剪剪花枝,给盆栽浇浇水。
谢茂种植技能点满,看见土不种点东西就难受,别墅底层有间太阳房,谢茂闲来无事把宿贞布置的玫瑰、芍药、山茶都打理了一遍,砂水合宜长得特别好。自从和衣飞石闹别扭之后,有一阵子没闲心管这些花花草草了,宿贞安排了园丁来侍弄,到底不如谢茂照顾得好。
往六千年后穿越了一回,衣飞石也不抱着秘密闹别扭了,谢茂心中那根弦松了下来,很难形容此时的松快惬意——人之所以着急,多半都是害怕来不及。 未来太变幻莫测,来不及准备应对怎么办?
他就不着急。
因为,时间对他失去了意义。
他可以漫无目的地浪费时间,只要衣飞石陪着他,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所以,他有闲心蹲在地上弄花草。
衣飞石也没什么可着急的,他自身强弩之末只能慢慢养,神魂穿上皮囊都脱不出了,还能挣扎什么水花?干脆就当病号了。能这么安安稳稳地陪着君上度过一段只有彼此的时光, 这是梦里的日子。
不过,谢茂蹲地上玩泥巴玩得开心,衣飞石眨眨眼睛,捂嘴悄无声息地打了个呵欠。
特别困。
想和君上一起睡觉。
他看了看时间,冬天天黑得早,这会儿也才八点过。
“改明儿跟你妈说,雇的什么人来?好好一株白茶给我养得根都烂了。”谢茂一边抢救自己心爱的白茶,一边跟衣飞石抱怨。
这架势,一时半会儿还弄不完。
衣飞石揉了揉穴位醒神,还得探过头去表示关心: “沤烂的?”
“我调的灵壤怎么会沤烂根系?”谢茂用小刷子把烂掉的根系清洗干净,直接换了一盆士,“也不知道给我放了多少肥……不会是宿妈妈雇了个人来养花,徐妈妈也雇了个人来养花吧?”
二人目光一碰,面面相觑。大概真的是这样?
“那也太不靠谱了。不会看看长势再松肥么?
谢茂抱怨着重新理好砂土,把白茶窝了进去,还往盆子里灌了一些黄泉水。
黄泉水虽生于阴界,听着阴气森森,其实阴生万物,女性属阴,地也属阴,若无太阴,何生太阳?身为种植系大佬,谢茂眼馋黄泉水很久了,可惜一直下不去鬼府。
拾掇好这一盆白茶,谢茂擦了擦手,问道:“小衣, 你是不是去轮回池养着更好?”
这会儿抬头才看见衣飞石眼角有些湿,明显满脸倦容,大约是困得不行了。
还有几株种在土槽里的芍药,谢茂也懒得管了。天大地大,小衣最大。他当即撂下这花那花,提起放在桌面上的小灯,说: “上楼吧。”
衣飞石很想把这个问题混过去,不过,涉及养息之事,谢茂不可能上他含糊其辞。
上楼之后,谢茂进裕室洗手,衣飞石咬了个凉果清洁牙齿,说道:“ 去轮回池养着也不是三五年的事。我如今……和先生有些说不清的事,不想离先生太久。”
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被他藏在心底不肯明说的是,他现在也回不去轮回池了。
说到底,石一飞这个身体能有几分能耐?他从前能在轮回池来去自由,主要是靠着神魂强大。现在神魂虚弱到无法脱身,本就是肉体凡胎的身体还被破了玄池削了三花,哪有能力再下鬼府?
谢茂洗手的动作顿了顿,慢慢看着水花冲去手上残留的沙粒。
他和衣飞石都知道二人之间有问题,也都很有默契地彼此努力,想要改变这种状态。
据谢茂观察,如今这个小衣是很客气的,客气到生疏。衣飞石主动表示他在乎这份感情,害怕离别会破坏二人本就不稳固的感情状态,这让谢茂挺意外。
他实在太了解衣飞石了。衣飞石稍微的一点反常,他就明白了衣飞石想隐瞒的真相。
去不了了吧?
谢茂洗好了手,取毛巾慢慢擦拭自己的胳膊,墙.上的镜面突然皲裂!
衣飞石挨在床边又快睡着了,心中陡然一揪,遍体生寒。那一个瞬间,所有的瞌睡都惊醒了,他能感觉到石一飞的肾上腺分泌出了激素,靠近脊柱的肌骨更是猛烈收缩了一瞬。
圣人发脾气,绝不是阴着脸,摔个杯子,骂一声娘。
普通人发脾气要怒形于色,或是做出某些举动,比如叱骂,动手,反常地不理睬别人……外人才能知道,哦,这个人他生气了。
圣人不一样。
衣飞石生气的时候, 地府所有的大鬼小鬼都会吓得哭泣。
衣飞石的徒弟刘帝君且不到圣人位分,生气的时候照样动静大,方圆百里都会打暴雷,专劈各种阴私猥亵之人。
圣人的力量太庞大了,喘一口粗气就能倒平山川,生气时的动静非常吓人。
谢茂这样的圣人很善于自控,发脾气时不至于移山填海,不过,衣飞石离他总是很近。
离得近了,难免就会正面感觉到那股怒气的神击。凡人的怒气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势,圣人的怒气那就是一种完全能够杀人的实质伤害——怒气一冲,同为圣人的衣飞石都常常觉得扛不住,这还是谢茂刻意控制着,绝不愿真的伤害他的情况下。
难道君上恢复记忆了?衣飞石迅速起身,准备上前跪下。
他不可能不害怕,可是,害怕没有用。先生不可能永远是先生,他终究是要面对的。可惜,这梦境般美好的日子,他才过了不到十二个时辰。
衣飞石赶到浴室门口,恰好看见墙上的镜面残留了一丝裂缝, 抬眼间就恢复了原状。
谢茂的怒气崩裂了镜面,他又迅速施法,让镜面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君上。
君上是典型的管杀不管埋,崩个镜子算什么?大地崩出一道深沟他都懒得收拾残局。
谢茂拧上水龙头。
少了哗哗流淌的水声,屋子里瞬间变得很安静。
“我……脾气有些大。 ”谢茂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他自认不是好人,可脾气一向不怎么坏,对喜欢的人舍不得发脾气,对不喜欢的人发个屁的脾气啊?
想起衣飞石神魂虚弱下不了轮回池,他竟然气得崩了一面镜子。 这很不谢茂吧?
“吓着你了?”谢茂尽量弱化此事的影响,安抚地问。
衣飞石神色有些复杂。
谢茂伸手,衣飞石就上前抱住他,解释说:“ 时间轴是君上的本命祛器。”
“你的意思是,这才是我的本性?我和时间轴接触得越多,性格脾气就越和你的‘君上’接近?”谢茂问。
“我的君上......”衣飞石低声道,“就是你啊。 ”
一个“你”字,没有用尊称,亲昵中还有一丝犯上的无奈。
想起衣飞石对着自己就战战兢兢的反应,谢茂从前很愤怒不解,你怕个什么劲儿?
今天反常的怒气泄露出来,当他亲眼看见墙上裂开的镜面时,他终于明白了。
如果操控着你生杀予夺的人又那么喜欢发脾气,你不害怕吗?你不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么?他要是发脾气一不小心把你崩死了,可能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谢茂不喜欢这种“霸气侧漏”,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样的,这是有问题的。
二人回卧室, 歪在床上说话。
衣飞石解释说:“您从前不这样的。 ”
他想起最初的君.上,孤身一人闯荡天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路见不平就要管闲事,见惯了人心险恶也从不生气,被人以怨报德也只是哈哈一笑,爸爸就知道你是个坏蛋!不过,行侠为己不为人,你受害时我救你,你作恶时我揍你,你是谁?爸爸才不在乎。
他最爱的君上总是很快乐,每天都能自得其乐,每天都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一切。
谢茂听衣飞石很怀念地说起二人初识的过程,那是谢茂单枪匹马闯荡天下的最后期了——因为,从九幽取了天地树种子之后,他身边就多了件小铠甲,从那以后,孤清客舍有了闲聊的笑声,杀人越货有了探哨的耳报,刚化人的衣飞石呆是呆了点,架不住人家呆萌啊,谢茂逗他可开心了。
“那我后来为什么又变得爱发脾气了?”谢茂不解地问。
圣人心肠岂能轻易改变?既然最开始的“君上”是个自在唯我的乐天派,怎么就变成暴君了?
衣飞石莫名其妙地说:“您发脾气, 当然是因为有人惹您发脾气啊。”
——都是别人的错!
——他们要是不惹你,你怎么会发脾气?
第537章 两界共主(51)
谢茂都给衣飞石逗笑了,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竟无法反驳!
衣石知道未来有末日之难,大地流脓,苍生灭绝,谢茂不知道。
他只听衣飞石在神魂崩溃前仓促提了一句, 知道未来的二人都在为异血之患发愁。事后找铠铠询问,铠铠装傻,不看僧面看佛面,他难道还能折腾衣飞石的附灵不依不饶?
如今二人看着相处得还行,谁也没戳谁心窝子,谢茂觉得,问问衣飞石倒也便宜。不过,他到底还是被衣飞石弄怕了,这才旁敲侧击地问了句,为何改变性情。
——其实谢茂心中已经预设好了答案,一向好脾气的君上为什么变得爱发脾气了?不就是因为异血之患嘛,两大圣人都犯愁的大麻烦。若是衣飞石不避讳谈这个话题,二人睡前叨叨两句,事情不就说明白了?
哪晓得衣飞石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在维护“君上”这件事上,衣飞石认了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我的时间轴上只有三个选项。谢朝,新古时代,还有我记忆里的那个未来。照你的说法,你成圣在几万年之后,我和你相识也在几万年之后……”谢茂搂着衣飞石,无意识地捏着他的耳垂,指腹将那一点儿软肉揉来揉去,怎么也不嫌腻味,“我推哪一个时间轴, 才能去未来看看?”
这句话竟然把衣飞石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死死拉住他的手,“千万不要! 我…… ”
提起故事,总有几分难以面对的惭愧,衣飞石生生将那个“我”字改了,“臣狂妄无知,君上下界时,被臣以前尘禁法封印。您现在还未解开禁法,记忆不在,修为也不在,贸然回到数万年后,纵然时间轴在手,臣只怕也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不管谢茂穿越回“君上”下界前或是下界后,结果都会让衣飞石吓得魂飞魄散。
时间轴这个大杀器的奇妙之处,在于“轴”,以何为轴?
现在的谢茂拥有时间轴,穿越到未来的那位圣人谢茂也有时间轴,且是全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