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四(171)
正小心翼翼地随着谢茂的真炁运转监察安全,衣飞石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
……怎么朝着我来了?
“小衣,来。”谢茂的招呼下一秒就随之而来。
服从谢茂的命令已成本能,衣飞石不可能去考虑对错或是安全与否,谢茂让他过去,他脑子还没有开始思考,身体就已经跨前一步,贴近了谢茂面前。
谢茂双掌之间扶带着一股汹涌可怖的真元,宛如泰山一般压了下来。
衣飞石微咬牙。若谢茂扛不住了,要他帮忙顶着,粉身碎骨也不能躲啊。
他甚至在感觉到那股泰山压顶之势袭来时,倾身的速度更快了一步——君上从不会找他顶缸,倒是谢朝的陛下比较弱鸡无赖,又养得身娇体弱,衣飞石本能中就有一种替谢茂扛住一切伤害的冲动。
哪晓得泰山冲到面前,扑面而来仅是徐徐春风。
谢茂将那股看上去很恐怖的真元牢牢地兜在手里,指掌之间赫然形成一个小世界,五行在其中宛然流转,冲盈不绝。这不可思议的小世界里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有精纯无比的真炁流淌出来,涓滴珍贵地朝着衣飞石眉心滴滴答答。
衣飞石神魂身体皆虚弱无比,神魂上的虚弱无药可救,身体上的虚弱则靠着岳云带来的信仰金光一点点养着。毕竟两次凿破玄池,伤及根本,神魂也那么虚弱,身体养起来很缓慢。
谢茂如今在真炁和衣飞石之间充当了提纯的漏斗,大约就等于把果子榨成汁,再把汁浓缩成膏,掰碎了一点点喂给衣飞石吃。省去了修行之苦,也绝不会被汹涌澎湃的真气所冲伤。
真炁原本是五行冲盈而生的气场,被谢茂弄出涓滴细流的方式,一点点落入衣飞石紫府。
空虚的紫府被滋养,贪婪地吞噬着珍贵的修元,气行往下,被修复之后依然隐隐作痛的玄池发出欢快的吐纳,原本带着细小裂纹的玄池慢慢地变得完整,就仿佛从来没有破损过。
真炁落在玄池之中。
一滴,两滴。
滴答,滴答。
衣飞石的玄池很宽广,谢茂赐予的修元很精纯。
一滴修元汇入玄池,玄池就似将满。
滴滴答答的修元不停落下,玄池却始终将满未满。
“先生……”衣飞石心知肚明,他的玄池是不可能被注满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毕竟是圣人格局。
“……”
谢茂拿眼睛瞪他。朕现在没功夫说话!
谢茂手里擒着的那一股汹涌真炁还有一多半,若是不给衣飞石全部吃下去,他拿着怎么办?
这玩意儿又不是积木,想要的时候拿出来,想拼哪儿拼哪儿。它既然被谢茂控了出来,要么全部给衣飞石吃了,要么炸开个什么东西——比如谢茂的身体,总不可能再服服帖帖地回到谢茂的体内。
从谢茂决定把它弄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衣飞石必须全部吃下去。
谢茂不担心衣飞石。好歹也是阴天子,有他慢慢往里喂,不可能撑死。
也不知过了多久。
衣飞石毕竟神魂虚弱,专注力不足够,时间长了就开始恍惚。
谢茂则始终牢牢地控制着双手中酝酿的五行真炁,看着那团看上去气势汹汹能炸掉大半个京市的汹涌真炁,一点点变得孱弱,一点点变得微小,最终全部化作涓涓细流,淌入衣飞石的身体。
“……你不是端早饭吗?”谢茂累得够呛,坐回椅子上,敲着茶桌要饭吃。
想要执手相看热泪盈眶感谢君恩——这剧本是演不上的。谢茂早就过了花前月下送定情信物的阶段,他和衣飞石的日子过得比较接地气。他确实花了很多功夫,现在也确实很疲惫,可是,你见过爸爸给妈妈干点活儿,妈妈就感动得不行不行的吗?老夫老妻了,两口子不讲那些虚的。
谢茂如此理所当然,衣飞石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现在劈头盖脸被问早饭,他都顾不上问候谢恩,连忙转身去看自己端上来的梅子汤和白茶冻。
得,杨凉了,白茶冻也稀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先生稍等,我去……衣飞石了解谢茂,大约是行军饭盒吃腻了,否则不会问他要饭吃。
他想说去楼下做一点,若是谢茂等不及,他打电话让主宅那边马上送来。今天是除夕夜了,徐以方张罗年夜饭,离着晚上也就几个小时,许多大菜昨天就开始吊汤加工,马上就能弄一桌菜来。
就这么一转身半句话的功夫,不到十秒钟,谢茂已经趴在茶桌上睡着了。
因是在家里,谢茂很放松地歪在椅子上,半个身子靠着茶桌,把茶杯抻着了也不知觉——他已经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疲惫。被他挤歪的茶杯保持着倾斜不到的角度,茶汤淌了出来。
衣飞石连忙上前收起茶杯,惟恐冰凉的茶汤沾湿谢茂的短发和脸颊。
茶杯被取走,谢茂也没有被惊醒。
——衣飞石就在身边,谢茂睡得很放心。
然而,一旦取走茶杯,谢茂的脸就要彻底贴在茶桌上了。
衣飞石犹豫片刻,放下茶杯和擦去茶汤的毛巾,将手心呵暖,轻轻垫在谢茂脸上。
他可以扶谢茂去床上睡。他也可以找个薄薄的小枕头,让谢茂枕着睡。然而,当他站在茶桌边,看着谢茂睡得乱七八糟的睡姿,看着谢茂回家之后无比安心的睡颜,他走不动了。
他丢不开手。
他舍不得唤醒谢茂,也舍不得让谢茂歪着头蹩在茶桌上。
他用了最笨的一种方式,守在谢茂身边。
衣飞石保持不动的姿势,在茶桌边站了四个小时,那只手稳稳地托着,没有半分挪动。
这样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当然很辛苦,胳膊也很僵硬,然而,衣飞石丝毫不觉得难受,他喜欢这么守在谢茂身边,莫说手里托着的是君上英俊神气的脸庞,就算让他捧着几块烧红的炭,他也愿意千百年不动。
不过,五点了。
今天是除夕夜,要去主宅吃年夜饭的。
这次穿越回来没了送容锦华去轮回的事,宿贞按照原计划回了容家老宅,容舜带着童画也去老宅给爷爷奶奶拜年。甭管宿贞在哪儿过年,徐以方还在主宅。总没有让徐以方自己吃年夜饭的道理。
衣飞石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想,让先生再睡五分钟。
……再睡五分钟。
反正都五点十分了,睡到五点半也可以吧?
五点半。
衣飞石还是在犹豫。
歪在茶桌上都能睡着的谢茂看上去太累了,他实在舍不得把谢茂吵醒。
电话响了。
衣飞石的手机一直在静音状态,谢茂的手机声音敞亮。
被惊醒的谢茂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楚今夕何夕,一手抓起手机,一手抓着垫着自己脸的肉垫子——他才发现是衣飞石。
“怪道梦里那床凹凸不平睡得我腰酸背痛,只有那个枕头让人沉醉其中根本不想起来呢,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谢茂没好气地说,“你不会抱我上床?”
……抱,抱您上床。衣飞石从没想过,哪怕这事儿在谢朝他干过不止一次。
手机还在响。
谢茂一边接电话:“妈妈,是我。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马上就过来。”
一边揉着自己的腰,瞪着衣飞石。
这和衣飞石设想的不一样。
他觉得这明明是很甜蜜的事,先生从梦中醒来,夕阳落在先生的脸上,皆是荣光。
然而,先生翻脸瞪他。你是不是傻?歪在茶桌上睡觉能有床上舒服吗?要不是你拿手给我垫着,让我沉醉梦中醒不来,只想枕着你的手呼呼大睡,我早就被这个别扭的姿势膈应醒了!
都是你的错!
谢茂接完电话,役好气地瞪着也。
衣飞石犹豫片刻,上前深深抱住谢茂,双手上臂在谢茂背后压实: “我给您揉揉,别生气了。
谢茂被他一抱就憋不住笑了,二人抱在一起在茶室里转了两步,谢茂也深深抱住衣飞石,将头埋在他肩_:“小衣,我好想你。” 他抚摸衣飞石的肩背,看着衣飞石熟悉的年轻脸庞,“真好。”
衣飞石明白,这个“真好”,表扬的是他上前灭火的态度。
这一回,他没有跪下,说臣知罪。
可是,谢茂明显就是假装生气,真耍花枪,衣飞石脑子又没有病,怎么可能给他跪下?
“这样……”谢茂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示意一下,忍着笑又有些忍不住笑地问,“是在为我们的五百年计划添砖加瓦吗?”——是不是故意讨好我?
衣飞石诚实地摇头。
“心疼我了。”谢茂熟悉衣飞石这种眼神,在谢朝时,早期他身体没养好,畏寒怕热,深闺里的娇小姐都比他强上几分,偶尔吃了寒难受,衣飞石低头抱着他凉沁沁的双脚,就是这种眼神。
“胳膊疼不疼?”谢茂问。
衣飞石岔开话题:“我服侍先生更衣去吃饭吧, 时候不早了。”
“你降智商还不许我说了?”谢茂笑吟吟地跟着他上楼换衣服, “我起码得笑十年。 ”
衣飞石头疼地想,没完了。
嗯,幸亏……这个,没有实物把柄。以后先生把手贴在脸上作势时,可以假装看不懂。
衣飞石不在乎谢茂离开了多久,他关心的是,谢茂离开之后,经历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吃腻了行军饭盒,为什么显得那么疲倦?为什么修为暴涨? ……受过伤吗?经历过危险吗?
……我却不能随在先生身边。
第546章 两界共主(60)
前往主宅的路上挂满了灯笼,园林中的地灯也调整成喜庆色彩,看上去很热闹。
这是徐以方第一次和儿子团圆过春节。她很认真地筹备了年饭,用年货把家里堆得满满的,看上去到处都是零食水果鲜花各种没拆封的礼物——大年初一时,她准备把这些礼物全部发给留在家里值班的厨师保姆助理。
谢茂走路也不老实,拽着衣飞石的手,拉拉扯扯地敲门,昆仑连忙开门请他们进屋。
“太太着急了。”昆仑提醒说。
大年三十的好日子,两口子又蹲在隔壁栋别墅里不出门,徐以方能不着急吗?她深怕这两人又出什么岔子,打个架吵个嘴也罢了,万一跟前年那样捅刀子呢?
谢茂看上去办事靠谱,徐以方总觉得他在衣飞石的问题上脑子不大好,始终悬着心。
宿贞和容舜、童画都在家吃了午饭,本想一家团圆, 哪晓得谢茂和衣飞石都不出现。宿贞远远地瞥了一眼,知道谢茂给儿子喂好东西,便让所有人都不要去打扰,下午就带着容舜和童画去了容家老宅。
留下徐以方特别担心,连带着岳云此次也没能顺利脱身——谢茂才是他的老板,他把谢约翰送到家里来,谢茂不出现,他怎么好走?必须得跟谢茂亲自交代了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