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98)
“为什么是弟妹,不是嫂子?”蒋贺之稍稍宽心,笑了,“我们明明是一天生日。”
“是一天生日,”杨曦也笑,笑弯了大大的眼睛,笑出了深深的酒窝,“可我是早晨生的,你是傍晚生的啊。”
提到生日,便想起了警校那会儿,每逢生日,杨家母亲都会亲自跑来学校,在附近的小馆子请儿子吃顿饭,点的都是他爱吃的、警校里吃不着的菜。因为同天生日,蒋贺之也跟着蹭过这样两顿丰盛的生日餐,记忆犹新。杨曦的父亲走得早,病弱的母亲便一人挑起了一个家的大梁,她怕儿子在警校吃苦,平时也常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前来探望,她做的猫屎糖甜糯可口,鸡仔饼和肉切酥也是一绝。
于是蒋贺之问:“你妈还好吗?”
“两个月前走了。”杨曦面上倒无伤感,喝了一口啤酒说,“病了这么些年,总算解脱了。”
忆往昔峥嵘岁月,一不留神就聊久了,蒋贺之回到酒店时,已近凌晨1点。没想到这个时间盛宁还没睡,正倚着床腿盘坐在地,整理一只不知已整理了多久的行李箱。
其实他哪有那么多东西要整理,只是蒋贺之走后,他也心绪不宁,便假借收拾磨磨蹭蹭,一直等着他。
“你不是要去跳河吗,怎么还没死?”盛宁瞥了进门来的男人一眼,又垂下头,不理他。
“跳了啊,”蒋三少张口就诌,“可一想到‘寡妇门前是非多’,特别还是这么俏的寡妇,又吊着一口气游回来了。”
“痴线。”盛宁轻轻笑了。人回来他就安心了。窗外挂着一轮月亮,几粒疏星,与万家灯火共同雕镂着这个人间,一派澄明。
蒋贺之仍未完全消气,不再说话,而是斜斜倚在一边,看盛宁将几件衣物折叠放进行李箱内。他看见一件浅蓝色衬衣,带着肩章、臂章和胸徽,这是公安的制式衬衫。蒋贺之走上前,说着“领导,这是我的制服。”就要把这件衬衣从行李箱中拿出来。
“还给我。”盛宁又将这件警服从对方手里夺了回来,说,“你的制服不差这件,现在它是我的睡衣了。”
“你还缺睡衣?”蒋贺之不解地望着他。
“还记得上回出差去福建办案吗,晚上在酒店里睡不着,意外发现拿错了你的制服,后来居然就都睡得很好了。”说着话,他将这件衬衣拿起来,置于鼻端嗅了嗅,“可能因为上头有你的味道,穿着它,就好像你从身后抱着我。”
非必要场合,蒋三少很少穿制服,这些公安衬衣也都一直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收在柜子里,所谓“你的气味”必然只是心理作用。盛宁仰起脸,眼神落到这张英俊极了的面庞上,看到他眼里蓦然而生的一丝光亮,充满着柔和怯,又垂首将制服放回自己的行李中,淡淡说,“我只是去湄洲办案,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这什么表情?”
蒋贺之走过去,用手抬起盛宁的下巴,低头在他唇上咬一口,厮磨两下,再更重地咬下去。明明是个男人,嘴唇却柔软得不像话,身上还总有沁人的香。莫非真是狐狸精?他要再细细品一品,用唇,用手,或者用更直接的器官。
盛宁吃了一点痛,但没挣动,任对方轻轻重重地啃咬、品尝。吻到兴时,蒋贺之一把将盛宁托坐在了床上,动手便解自己的皮带。此刻他身体的一部分迫切地要寻个与爱相关的归宿。
“轻点,”盛宁没有直接拒绝对方的求爱,只是轻声讨饶,“我明天得坐几个小时的车呢。”
蒋贺之一听,便咬着下唇摇一摇头,将下腹升腾的业火又憋回去。他可以自己难受,但一点不舍得令他难受。他说,“我只想让你记得,你早不是孑然一身了,有个人与你患难相随,同生共死。”
“我知道,”盛宁点头,承诺,“我会为你小心的。”
“不是为我,是为我们。”蒋贺之拭了拭盛宁湿润的嘴唇,然后跪在他的身前,用手摁住他的后颈,用自己的额头顶住他的额头反复温柔摩擦,“等这件案子了结,我想带你回家一趟。我想,差不多是时候让你见见我的家人了,我的二哥、四弟,姐姐妹妹,还有……”
对于罗美晶,他当然心怀歉疚与感激,只是“母亲”二字如何难以启齿,他矛盾重重。
“我来吧。”盛宁十分了解自己的爱人,微笑着说,“她是这个世上对我的贺之最好的女人,我当然可以叫她一声‘妈妈’。”
“等你回来,”蒋贺之闭上眼睛,略哽咽地说,“她很喜欢你,他们都会喜欢你的……”
盛宁再次点头,也用鼻梁摩擦对方的鼻梁,闭上眼睛说,等我回来。
第68章 责任(一)
到了社院,众集结而来的专案组成员互相打了个照面,寒暄二三,盛宁这才发现,此行竟还有不少熟面孔。
头一个便是蒋贺之的那位警校同学,湄州市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杨曦。对方也看见了他,笑着点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第二个则是当初审他的那个覃剑宇。人还是老样子,黑皮厉目、虎背熊腰的,但官儿又升了。听说他现在调进省反贪局了,任反贪局副局长,洸州市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可谓扶摇直上,前途一片光明。
“盛宁,居然真的是你!”覃剑宇见到盛宁还挺激动,一下就拨开攘攘的人群,大步跃到了他的眼前。他两眼灼灼地盯着他,嗓音都在发抖:“其实知道这回要进爱河大桥的专案组时,我就特别想联系你,我想你多半也会参与这个调查,没想到还真在这里遇上了!”
“覃局,好久不见。”比起对方的过分殷勤与热络,盛宁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哎哎,别叫‘覃局’,刚升上去,还是副的么。叫‘剑宇’吧,亲切点。”顿了顿,他自己说下去,“我也是运气好,受孙书记赏识,被破格提拔了。”
“孙书记?”盛宁想起记忆中那张充满高知分子气质的女性面孔,问,“孙冉英书记?”
“对,就是冉英书记。冉英书记还跟我提起过你呢,听上去她对你印象不错,她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她没想到,你经过这么翻来覆去地审查,居然没有一点瑕疵与问题。”说到这里,覃剑宇顾自一笑,“后来冉英书记还笑着说,她都因为开车压线扣过分呢。”
盛宁说:“那是因为我不自己开车。”
覃剑宇朝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音量道:“我以为那位蒋三少也会向上头打申请,跟你一起来的。”
盛宁淡淡道:“利益相关人,避嫌。”
覃剑宇想了想,有点道理,却也并不十分有道理,也就顺着对方的话点点头:“也是。”
湄洲社院,平时经常用以召开座谈会或者培训班,因此除了拥有大大小小的会议室,还会为前来的干部提供住宿。住宿条件虽不比高端酒店,但也应有尽有,整洁干净。
大堂敞亮气派,签到、登记、领房卡,盛宁被社院工作人员安排着住725房间,刚把房卡揣进兜里,没想到覃剑宇又凑了上来。他跟那个原本被安排住723房间的一位设计院专家打了个招呼,说:“老师,我能不能跟你换间房?”他抬手一指盛宁,喜滋滋地补充,“这是我久未谋面的好朋友。”
对方欣然答应。就这么的,他们成了隔墙的邻居。
回房间放行李,等电梯的工夫,覃剑宇顺势就接过了盛宁的背包与拉杠箱,连带着他自己的行李,肩扛手提,包圆了。
这份殷勤显然过了火。
我又不是手不缚鸡的病秧子,盛宁这么想着,摇了摇头:“不用麻烦。”
“麻烦什么?”覃剑宇没准盛宁自己动手,开玩笑地说,“你比去年见面的时候更瘦了,怎么着,那位三少爷不给你吃饭啊?”其实他在省里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小梅楼覆灭的传闻,出于一位反贪精英的本能,他知道这个案子一定不是法院判决书上写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