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216)
两条光溜溜的长腿沐着午后阳光,张娅正坐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聚精会神地为自己涂甲油。一层薄一层厚地细细涂抹两遍,还要再封一层亮油,艳丽的车厘子红,衬得她的脚趾像洁白的蒜瓣一样可爱。
“瞧你的出息,堂堂一厅之长,这点风浪就怕了?”张娅给出的解决法子很简单,她说,“这件事也难,也不难,关键看你能不能摆平三个人。”
付勉能登今天的高位,也离不开这位“贤内助”每每在关键时候的提点与助力。他急切地问妻子:“哪三个人?”
“第一个,就是那个贱女人。”同为女人却一山一壑,张娅当然有底气称冼秀华为“贱女人”,一脸不屑地说,“她女儿不就是精神病么,精神病不是通常会遗传么?反正也没监控,只要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有精神问题,扛不住审讯压力自残造成的这些伤,管它媒体信不信,有人信就行了。”
付勉想了想,也确实是个法子,又问:“第二个呢?”
“第二个就是那个邹树贤。”张娅弓腰去吹自己的脚趾头,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只要他能永远地闭上嘴,就没人能在那群记者面前翻旧账了。”
“我的部下又不是新湘军那群亡命徒,这个风口浪尖的,怎么下手啊!”听出妻子想要“杀人灭口”,付勉连连摇头,只道对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前这些脏活都能差洪兆龙去干,可如今洪兆龙已成了一条身在囹圄的瘫龙。无论陈江还是何白城,那都是正处级的干部,以“追逃”的名义击毙拒捕的犯罪嫌疑人是在法律允许范围内行使职权,在此各方势力高度关注、互相角力的关键时刻,还跑去看守所里杀人?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又不用他们亲自动手,想办法往看守所里递句话、递个毒药或者刀片总行吧。让他自己在监控镜头下吞刀片自杀,到时候直接甩出监控录像,谁都没话说。”顿了顿,张娅问出此法子的关键所在,“难道那个邹树贤就没什么家人好拿捏吗?”
“他父母早就过世了,妻儿又都在国外,坐牢以后也没联系,十几年过去,一下子很难找到。”当年想要对付这位刚正不阿的检察官,付勉就差手下仔细扒过他的家底,以致对他那些嫡亲远亲都了若指掌。这会儿他忽然全想起来了,“啪”地一拍妻子的美腿,说,“不过他好像还有个外甥女,就在市检察院!”
“哎呦,轻点!都拍疼我了!”张娅娇嗔地朝丈夫瞪去一眼,又继续低头涂甲油,微微笑道,“这不就结了?先拿她外甥女开开刀吧。既是仅存的亲外甥女,又是自己衣钵的继承人,他邹树贤连个不相干的贱女人都愿意豁出命去帮忙,又怎么会忍心见家人白白丧命呢?”
“往看守所里递话倒是不难,”付勉暗叹妻子巾帼远胜须眉,这个时候了竟还这么心狠胆大,又想了想,问,“可还是那个问题,绑人的事儿派谁去?总不见得我这个厅长亲自去干吧?”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找人把事情解决的。”张娅轻描淡写,“当年耀元的事情,也是我让他解决的。”
“那人是谁?”付勉都不知道妻子还私藏了这一手。他露出极度震愕的表情,想起周嵩平气急败坏的那句“你迟早死在你老婆手里”,后脊梁遭不住地一阵发凉。
“那个时候我们又没结婚,再说了,就算结了婚的女人也得藏点‘私房钱’,不是么?”
勉强有几分道理,付勉也没法真跟老婆算账,只好问下去:“那第三个人是谁?”
“当然是老沙了。”十个脚趾甲都艳红可爱,张娅一边上最后一层光油,一边慢条斯理地讲,“昔日的老搭档拼死一搏,对他能没触动?”
“沙怀礼我倒不担心,”当年由沙怀礼主办咸晓光案,对那可怜男孩进行刑讯逼供的虽不是他本人,但也是他这个队长授意的。刑讯逼供罪的追诉时效最短为五年,但像咸晓光案这样导致严重后果的,可就不受追诉时效限制了。何况老沙在位这些年,虽一直忸怩着不肯同上一条船,但他的所作所为深究起来,肯定也逃不了一个失职渎职罪,够判个几年的。为此,付勉笃定地判断,“他明年就退休了,人在官场,退休往往意味着‘平安落地’,是另一种形式的‘法不溯及既往’。他沙怀礼聪明了大半辈子,循人之常情,也不可能在即将功成身退的时候突然犯傻。”
“话是这么说,不过市局的新闻发布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我建议你还是提前去敲打一下他,”搁下指甲油,女人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的脚趾头,忽然间,眼神陡变犀利,霍霍地磨起刀来,“我记得他沙怀礼不有个视若明珠的女儿么?”
《南城周刊》持续发力,不停地撰文要求市局向公众公开复盘审讯冼秀华的全过程;骆书记也格外关照此案,吩咐沙怀礼尽早核查全部情况,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粤地百姓做出交待。
而同一时间,何白城也接到了付勉的指示,坚决不认刑讯逼供。他开始掘地三尺地在冼秀华那间豆腐块儿大小的监室里寻找利于自己的线索,又一帧帧地深扒她监室里的监控视频。
果然,不仅被他在监室的厕所里找到了一枚塞进下水道的梳子,梳子上缺了几根的梳齿,还在监控视频中发现了冼秀华深夜在被子里寻寻摸摸、又吞东西又吮手指的一系列怪异行为。
何白城立即叫来老沙,指着视频画面,强硬地要求他在新闻发布会上辟谣专案组存在刑讯,道:“明明是这个女人有精神病,自己顶不住压力在狱中自残,跟审讯人员没一点关系。”停顿一下,他也觉得自己冤枉极了,骂了冼秀华一句“嗨婆”,又道,“都是那个嗨婆栽赃,我也是个老刑警了,真要刑讯,能用这种低级的、容易被人抓到把柄的手段?”
“是啊,我们何队什么手段,杀人不见一点血,多高啊。”自打见过了邹树贤,他沙怀礼当然不可能不受一点思想上的冲击,整件案子发展到这般田地,他其实也伤慨,也为难。此刻听见何白城还在为自己的恶行狡辩,便忍不住没好气地说,“这监控不就拍出了冼秀华在被窝里动了两下?算哪门子不能辩驳的证据?再说你跟那些记者一帧帧地翻监控是没有用的,这是一个情绪问题,这是老百姓对我们公安都不信任了!”
“我说沙怀礼,”意识到这个老沙的态度异于寻常,何白城突然翻脸,冷笑一声,“你该不是也想学那个邹树贤,杀身成仁吧?”
“我怎么会,我成什么仁,取什么义啊?”老沙也觉出自己失言,赶紧又打哈哈,“我就想少点这类糟心事,安安稳稳混到退休嘛。”
“最好不是。”摔门而去前,对方严肃地警告他,你可不是他邹树贤无牵无挂,你不替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女儿考虑考虑。
第153章 斗象(二)
受三少爷所托,高鹏一直兢兢业业。除他之外,还有一班可靠度高的可供轮班的保镖兄弟,有巡逻的,有站岗的,以确保这位盛检全天候处于他们的保护范围内。
这会儿已是凌晨一点,一片偏老旧的住宅区,万物入梦,四野寂寂。高鹏仍坐在自己的凯美瑞内,守在盛宁楼下。听见车外传来一阵似乎刻意放低的脚步声,他高度警觉,一边小心地将上身压低藏于椅背前,一边以后视镜查看,随时准备呼叫其他支援。
没成想,来人竟是蒋贺之。手提咖啡,一副触目的笑容放大在这张英俊极了的面孔上,他挺满意地说,“警惕性还不错。”
“给物业和四邻塞了红包、打了招呼,楼道都加装了摄像头,本来想撵走一个邻居住他对门,可盛检不同意。”高鹏下了车,向蒋贺之汇报近些日子的值守情况,“对了,还让盛检每晚都在阳台留一盏灯,太阳升起之前,只要灯灭,就有异常。”
循着高鹏指天的手势,蒋贺之也抬起了头,望向那盏亮着孤灯的窗口。大楼风吹雨淋多年,窗扇锈迹斑斑,墙皮大块脱落,反衬得这盏孤灯如此圣洁明亮,自夜色中望出去,神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