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言说夜晚(122)
“我还以为你跟那位蒋队长私奔去了呢……”覃剑宇乜斜着盛宁,没正经地开起玩笑,猛一转头抬眸,忽见反光的电梯门上倒映出的那张脸,嘴角破损、颧骨发青,显是遭人殴打所致。他惊得赶忙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摔的。”盛宁惯常惜墨如金,以蜷起的手指背部擦了擦脸上伤口。
“这几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一看就不是摔伤,这样的异常表现又岂能瞒过一位反贪干部的眼睛,覃剑宇眉头一拧,眸光登时犀利如电,“你真的回洸州了吗?”说着,他便伸手去碰他的脸,想察看一下他的伤势。
盛宁把递来的这只关切的手掌一把推开,冷声道:“别碰我。”反应明显过激,他匀了匀自己的呼吸,又尽量温声道:“覃局,麻烦帮我查一查湄洲金融系统内,特别是光业银行橡湾支行与‘悉才计划’相关的资料,还有,是否有一家叫鑫彩印刷的民营企业曾向橡湾支行续贷被拒,当时与鑫彩对接的银行管理人员又分别是谁。”
“为什么要查这个?”覃剑宇沉吟片刻又问,“你这几天难道独自查案去了?”
盛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抵达七楼,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盛宁果断大步迈出,任对方在他身后连连叫唤,仍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听人说路俊文从湄洲回来了,周晨鸢迫不及待地就约他见了面。他一直记得自己让这人去湄洲玩残、玩烂那个盛宁,怎料一去就没了消息,这会儿人都回来了,竟也不主动找他汇报情况。
地方是路俊文选的,说正好要为一位他俩共同认识的友人庆生。十二万租下的KTV豪华大包厢,周晨鸢推门进去,却见天还没黑透呢,包厢内的一群青年男女已经东倒西歪,几张电视上常见的熟面孔,什么“仙侠第一小生”、什么“古装第一美女”。桌上几只果盘和炸物小吃,一列列茅台、拉菲还有瓶身镀金的香槟酒,但真正喝进肚子里的少,大多都被这些纨绔互相泼洒着糟蹋了。
“表弟,坐啊,站着干嘛?”灯光炫彩,音乐轰隆,路俊文从美女堆中站起身,招呼着周晨鸢落座。
见是周公子,众人也纷纷起身相迎。一位从未与其谋过面的金融界人士赶紧过来递名片,人前他也算是个腕儿,但人后对周公子点头哈腰的样子,就跟叩跪菩萨一样。
“这么快就回来了?”周晨鸢在众人簇拥下落了座,先问了自己表哥一件正经事,“你跟那张宇航的事儿解决了?听说他这会儿还赖在检察院,你们整的那出虚假竞拍泰阳坪厂房,不会又惹出什么麻烦吧?”
“没麻烦,所有的流程都合法合规,谁来查也没麻烦。那块地是有大用处的,不过现在检察院那边盯得紧,先找洪兆龙教训教训那孙子,风头一过,还是得想办法买回来。”路俊文挥手把其他朋友们打发到包厢另一边去,又贴近了自己的表弟拍马屁,“当然,主要还是念在那孙子是媛媛她爸的老部下,我也是冲我们媛媛的面子,否则非活剥了他的皮!”
周晨鸢根本不受这种低级奉承,朝路俊文眯了眯眼,又一脸恶相地问:“得手了?”
“没有,白跑一趟。”路俊文替表弟倒了一杯酒,解释道,“那个盛宁要不就待在湄洲社院里,要不就跟他调查组的同事一起出门,就没落过单,根本没机会下手啊!”
周晨鸢紧揪的一颗心无端松了一松。他暗暗吁了一口气,却仍冷眉冷眼地质问对方:“没成事你就舍得回来?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就想玩玩那个盛宁么。”
路俊文心道,谁心心念念了?我看是你心心念念还差不多。凭心说,他对那位肤白貌美的检察官虽有觊觎之心,却没有非他不可的执念。而且听说最高检的人也已经抵达湄洲,小心驶得万年船,实在没必要在最高检的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
见周晨鸢还是阴沉着一张俊脸,环绕其周身的空气都比别人身边的冷了不止一度,路俊文只当是这位周公子一夜间对男男之事开了窍,了然一笑,抬手便把那个“仙侠第一小生”招了过来。
“小唐,你过来陪陪周公子。”他让开一个位子,让这位“第一小生”紧贴着坐在了周公子的身边,又冲他狎昵一笑,“很漂亮吧?‘仙侠第一小生’,今年就集齐了五大男刊封面大满贯,老一票少女为他要死要活呢。”
周晨鸢当然见过这张脸。他看过他演的那部无聊的仙侠剧,更记得自己切换频道之后,就是检察院的宣誓镜头。很难不把先后浮现的两张男性面孔进行描摹、比较,然后他嘴角不屑地一挑:“不过尔尔。”
没得到好评的“第一小生”依旧会来事儿,很自然地就把手搭在了周晨鸢的肩膀上,说:“我听俊文说周公子在英国剑桥留学,好厉害哦。”
感到一个男人软绵绵地黏在了自己身上,周晨鸢顿然觉得很恶心。转头再一细看,此人搽脂抹粉,一脸媚态,更叫人恶心了。
“什么味道?”周晨鸢几欲作呕,皱着眉问。
“有味道吗?”“第一小生”不解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关节,恍然道,“是我新代言的一款香水,周公子不喜欢花香调吗?”
不是香水味,他闻见他身上一股腐朽的尸臭味。
周晨鸢又看了看另一边沙发上软倒的一群年轻人,和他们一样横七竖八的是地上散落着的一些烟蒂,角落处,竟还有一只未拆封的套套。从他们那层被浓妆覆盖的皮肤里钻出白花花的蛆虫,他也不会奇怪。
这群人真是臭死了。
“周公子,今晚你还有什么安排吗?”得到路俊文的暗示,一张抹得粉光脂艳的脸凑近一点,又凑近一点,居然就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了他的两腿之间——
然而周晨鸢的动作比他更快。他猛然掏向对方的胯间,用力捏住他的要害一拧。
命根子险被当场拧断,疼得那位“第一小生”一下就跪在地上,浑身打颤,呜呜咽咽地不停讨饶。
“什么脏东西也敢碰我?”烦透了这种低级、龌龊的谄媚手段,周晨鸢站起身,接过路俊文递来的湿毛巾不断擦手,越想越觉恶心,又抬脚踹向这个“第一小生”,直接将人踹翻一跟头。
“第一小生”的经纪人也在场,赶忙过来磕头赔罪:“周公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们小唐哪里做得不对,还请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鸡吧软,骨头更软,我不喜欢。”周公子轻蔑一动嘴角,对那经纪人道,“三年内他不准出现在任何荧幕上,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掷下湿毛巾,走了。
周嵩平不愿儿子再飙车惹祸,特意为他派了个司机出入接送。
洸州的三伏天,即使已经入夜,车内空调的温度仍然打得很低。但周晨鸢心浮气躁,他扯了扯衣领,手指都在发抖。
这阵子,他的眼前总是频繁出现一张男性面孔,像黑暗里的一束月光,雪白,耀目。还有眼。清寒的,不笑的眼。总令人禁不住地想,这样的眼若对我笑一下会怎么样?周晨鸢有点痛苦地闭紧眼睛,他不明白,我不扰你你却偏来扰我,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周公子,这么热?”司机姓金,跟着周嵩平很多年,算是心腹。老金也跟着外人一道管领导的儿子叫“周公子”,看出他面色不对,忙问,“要我再把空调调低一点吗?”
“嗯。”周晨鸢潦草地应声。他还是不想承认,就在黑社会大闹检察院的那个夜晚,就在他们四目相接的那个瞬间,他的一颗心就被他的一双眼给搅乱了。
周晨鸢悻悻回到家里,女朋友陶可媛正趴在床上看书。陶可媛是不住校的,时常过来留宿。他愣愣盯着她,突然这么问:“你爸还在洸州吗?”
陶可媛坐直了身体,摇了摇头:“城桥集团还那么多事情呢,他过去配合了专案组调查,这会儿已经回来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