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的白月光总对我打直球(145)
顾拾呼吸自此紊乱,似是被惊喜砸中。
他稳着声线回复:“是。”
宣从南说:“我想起,你那时候好穷,没有钱。我回家把我的,平时用来,存压岁钱的,一张银行卡......给了你。”
顾拾:“是。”
宣从南:“我让你,试试做模特。你形象好,很适合做,而且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在手机里,经常看到你了。”
顾拾说:“是。”
宣从南:“我还想起,好像是,03月17号那天,我让你在老地方等我,我去找你玩。”
“——是。”顾拾每回答一次,都要比上次的语气更重。
他两只手分别抓着宣从南两边的肩膀,指节深陷。这样还不够,恨不得将宣从南整个人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还有呢?”顾拾问道。
宣从南平躺着,自下而上地看着顾拾的眼,里面的难过几乎溢出来,他不想看到。
缠绕着一圈青紫的手温柔地抬起,触摸顾拾的眉眼,想抚平他曾经的悲伤。
“03月18号我生病了。”宣从南说,“发烧。”
顾拾说:“嗯。”
宣从南:“我没去找你。”
顾拾:“嗯。”
宣从南说:“03月19号,我要和爸爸妈妈飞北城......妈妈的油画参加了拍卖会,我也要去。”
顾拾说:“嗯。”
宣从南说道:“但是我,还在生病,他们改签机票,在家陪我。我没有去找你。”
顾拾隐忍着:“嗯。”
宣从南说:“03月20号,我留在家里,爸爸和妈妈,飞去北城,参加拍卖会。”
顾拾闭眼:“......嗯。”
屋顶的天花板那么矮,天空那么高,宣从南的眼睛穿过被暖色灯光照亮的天花板,直直地往更高的夜空看。
他说:“......飞机从天上掉下来,在山里爆炸了。很响——但我没听到。爸爸挂掉了电话......可我又觉得听到了,很响。”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没有家了......我没有去找你。”他声音低得听不清,感到很抱歉,“我好像,不记得你了。”
顾拾浑身紧绷成一张弓,额头抵住宣从南与他比起来有些羸弱的肩膀,一刻不敢放手。
怀里的人像水,遇柔则柔遇刚则刚,唯一的缺点是非常难抓住。他没有形状,顾拾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他希望宣从南变成鲜血,流经他四肢百骸最后全部朝心脏流去的血液。
......宣从南确实是血。顾拾感受着自己被宣从南填得满满当当的心,说他是能维持自己性命的血液再合适不过。
“顾拾。”
“......嗯。”
宣从南想了想,觉得前不久顾拾对他说过的话很合适:“我不是故意的。”
“顾拾......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成年人在目睹生活天翻地覆后,能性情大变乃至阴晴不定,何况一个孩子。宣从南没有性情大变,他只是在失去父母的事实中再次复烧。
病症来势汹汹地汲取他的生命力,让他逐渐枯萎,苍白。
平日娇艳的花朵由内而外地卷瓣打蔫,再也不秾靓了。
在迷迷糊糊无法清醒的呼吸里,宣从南竭尽全力,留住父母的记忆,剩下的一概不知。
顾拾像头被驯服的野兽,年轻的猎人无害,只要他一张嘴就能咬断宣从南的脖颈,但他甘愿臣服。
“我知道......”顾拾伏着宽阔的脊背,像座高山一样。只是这座高山目前有点脆弱。
他把脸埋在宣从南肩窝,温热的眼泪和宣从南沁出肩头的热汗融合,分不清谁是谁。
顾拾又说:“......我知道。”
从他重新见到18岁的宣从南伊始,宣从南自身边经过,瞥过来的眼神陌生无意,他就知道。
12岁不到的宣从南与顾拾分享画油画的心得,他说妈妈教给他“记忆默写”的能力,能在一瞬间记住刚才看到的画面构图。
他不是脸盲,见过的所有人所有物,几乎不会忘记。
长大后的宣从南忘记他,一定是发生过什么事。
......是顾拾没办法接受。
他没办法接受失去宣从南。
没办法接受宣从南的遗忘。
小时候从人贩子手里玩命逃脱,顾拾很难信任谁。他没有任何朋友,14岁被一个没礼貌的长头发小男孩儿追着交朋友,他觉得很荒唐。
这个小男孩儿给顾拾画人像画;给顾拾观音像;还给顾拾银行卡;他建议顾拾要学会利用自己的五官优势;他将父母教给他的话全部教给顾拾。
他软化顾拾周身的刺;他让顾拾重新拾起信任;他令顾拾心甘情愿地保护他,做他的骑士;他和顾拾约好老地方见面;他答应顾拾的......
然后他不见了。
宣从南没来。
宣从南再也没来。
一个人如果长时间受到世间的不公,乍然尝到优待,他会怀疑,会试探,然后软化全身心的防备接受礼物的闯入。
等这件宝贝骤然抽身而退的时候,造成的二次伤害比没有得到过要严重得多。
人一旦感受过美好,便想拼命抓住。谁愿意一直在寒冷的黑夜里独自踽踽前行。
天地空旷,顾拾又是一个人了,他茫然四顾地睃巡。
幸好,他最熟的就是寻找。
以前找父母,现在找的人里多了宣从南。
宣家没有,学校没有,公园没有,老地方没有。
宣从南曾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没有宣从南。
然后他听到飞机失事,宣运霆与孟筱竹双双身亡。那种空茫变得更大,在顾拾周身散扩出死亡一般的光晕。
他发疯一样地找宣从南,怕他受伤,怕他出事。
当然最害怕他死去。
“你去哪儿了......”顾拾几不可闻地问,他迷失在过去杂乱无章的脚印里变得更迷失。
宣从南亲亲他:“被宣业带去了,乡下,我们走得很快。”
他喘着气息补充:“我又生病了......不记得路。”
顾拾应道:“嗯。”
“顾拾。”
“嗯。”
“你生病了吗?”
“......嗯。”
“为什么?”宣从南把顾拾搂得更紧。
顾拾许久说:“......找你。”
其实顾拾也很不解,找父母的12年,他心态从一开始的迫切到后来的淡然,相信这辈子如果有缘分,他和父母自会相认。
等他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需要寻找的人,顾拾没有绝望,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头机会。
他做明星,拼命接戏,玩命工作,被众人看见。
他出名,成为顶流。
刚崭露头角顾拾就被离别多年的父母寻回,他很高兴,觉得宣从南看见他会更快。
一年,两年......顾拾没等来宣从南,先等到了无法自愈的病。
他焦虑,恐慌,想自残。
只要一闭眼,脑子里便是宣从南小小的身体湮灭在那场飞机失事里的影像,尽管宣从南根本没有登上那架飞机。
自责像黑渊里的潮水,无止境地淹没顾拾。他执拗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不主动去找宣从南,为什么宣家出事他不在,为什么做不到陪伴宣从南。
为什么还找不到囝囝......
他想象着宣从南受过非常非常多的苦,捡垃圾,食不果腹。
他想到宣从南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冰冷的地方孤独地死去。
好可怕。
睡不着......他不敢睡。
顾拾22岁的时候,已经喝药接触治疗2年。
终于见到宣从南的那刻,摇摇欲坠的希望彻底被绝望压制到底。他被打败了。
—
“我在努力了,我真的......在努力,”顾拾自我辩解,“我想等我好一点,再重新认识你。”
“我想再和你做朋友。可你还没有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就爱你了,”他的音色里字字平平,却字字让宣从南感到呕血。顾拾说:“我不敢,我不敢靠近你,我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