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9)
他的头发细软,沈汉看着他,英俊的脸上神情变得柔和。
小天鹅是个麻烦,但是个可爱的麻烦。
他睡了一小时四十四分,睁开眼看见沈汉时,眼中有雾一样的迷惑。
“……您真的没走。”他动动嘴唇,喃喃地说。
“我们要在天亮前离开这里。”沈汉拍他肩膀,揭开被子,“起床了。”
他们披上外衣,走向寂静的街道,巡夜的士兵早就离开,在分开以前,小天鹅鼓起勇气,“下周,我下周六晚会来,还能见到您吗?”
“我不知道。”
沈汉手插口袋,小天鹅愣了愣,“那我……能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吗?”
天快要亮,沈汉抬头,东方地平线上有一颗孤独而明亮的晨星。他笑起来,“启明。”小时候母亲会带他和沈霄在夜晚观星,晚上天上的星辰多如海里的鱼,天亮之前却只有这一颗晨星,在群星褪去后的凄清凌晨里守候日出,亿万年不变。
他像看一个老朋友那样仰望启明星,小天鹅随他看去,听他说,“启明星的启明。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再遇。”
十五分钟后,天色变亮。
清晨的碧茵河上浮着薄雾,沈汉将面具扔进平静流淌的河水,取出通讯器。
通讯器被包在绝缘布里,他直接接通,果然传出莫少校愤怒的声音。
“您消失了一整夜!您——”
“还是按原定计划,坐第一班飞舰回基地。”沈汉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一下教堂。”
中央舰站的第一班飞舰在五点半起飞,江边的雾气还没有消散,店铺没有开张,沿江的路上已经有赶飞舰的乘客。
五点整,沈汉出现在碧茵河畔的一间小礼拜堂。
礼拜堂外是碎石堆成的围墙,墙上留有一道门。门内是玫瑰花圃,经过选培的品种在冬季根茎上覆盖积雪时仍能盛开。
莫如兰从牙缝里问,“您昨晚去哪了!”
“中城区。”沈汉很诚实地回头,“解决生理需求。”
他走进礼拜堂,在祭坛前第一排长椅上坐下,双手交握。
原本只是开玩笑要来许愿,下次别再遇见小天鹅,现在却许不出这样的愿望。
和同僚搞在一起,一旦曝光,会是他们履历上洗不掉的污点。小天鹅既然不知道他是谁,自己当个陌生人最好。
他那一瞬间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既迷茫又有一种对未来的模糊预感。他很快把这些都抛之脑后,只剩下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他许愿:无论这件事有怎样的收场,都尽可能不要让小天鹅伤心。
第十四章
早上八点,他们准时回到基地。
沈汉换一身军装,出宿舍恰好遇上庄烨,“庄上校,早安。”
庄烨也轻笑,“您早。”
“你心情很好,我猜是假期发生的什么事让你特别轻松愉快?”
“我去见了我妈妈,她那天精神很好,我很高兴。然后……”
“有艳遇吗?”
庄烨稍微脸红,沈汉心中暗笑,长辈似的拍拍他肩膀,“这很正常,我们都是这样。在基地时间太长,很难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有艳遇就抓紧机会。”
庄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沈汉又笑,“也许哪个假期,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喝几杯。”
“……真的吗?”庄烨踌躇,但眼睛发亮。
沈汉走向和他不同的方向,“当然,我很期待和你出去喝几杯,只要不打扰你的假期约会。”
虽然忧虑和庄烨的关系,沈汉也很享受把自己一分为二,在不是“启明”时置身事外调戏小天鹅,看庄烨狼狈。
然而好景不长,局势在这个下午发生转折。
训练场上,高挑的女上尉目标明确,“听说您是击剑高手,我一直很想请教。”
沈汉当然不会拒绝,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两面开锋的细剑就被一脸兴奋的军士捧上。
训练场上的其他人兴高采烈围成一圈,军礼服上佩的仪仗剑已经成为装饰,而击剑比起对抗,也更像一种精彩的表演。
场中的一男一女脱下军装外套,上身是白色军装衬衣,单手举剑,两人之间只有半臂距离,狭窄雪亮的剑身上映出彼此的鼻梁。之后利落地转身成背对,大步走一、二、三步,回身。
“三——”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开始倒数,周围爆发出大声叫喊。
“二——”
“一——”
两柄细剑碰撞在一起,“注意脚步!”沈汉提醒。
钱宁与他一触即退,稳住上身,银光闪闪的剑如攻击中的蛇一样刺出。
她的剑刚刺出就被挑开,两柄剑纠缠不休,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一连串碰撞声响起,然后是刺啦的金属摩擦声。
钱宁皱起眉,手心浸出汗水,剑柄上纤细的五指用力收紧,虎口却已麻痹。
“不要恋战!”
女上尉猛然惊醒,像一只矫健的羚羊飞快后撤。但为时已晚,肩上被剑锋轻轻碰了一下。
“当啷”一声,女上尉咬紧牙关,手中的剑被扔开。
扔剑落地是认输的表示,击剑的胜负并不需要精疲力尽才能分出,挑落对手的剑是彻底的胜利。但彻底的胜利总是罕见,在击剑较量里,谁能第一个让对手流血,哪怕只有几滴,只要血落地就算另一方获胜。
四面欢呼沸腾,钱宁胸口起伏急促,方才那一下原本可以刺在她肩头。
按礼仪,在分出胜负后击剑双方走近,互相点头致意。沈汉的衬衣被汗水沾湿,笑着点头,“你的击剑非常出色。”
“和最好的比还有差距。”她回一个点头,微卷的黑发被汗水沾湿,贴着瘦削的脸颊。明明是个美人,说起话来却有种针对自己的狠厉,“下一次,请您不要收手。失败者就应该流血。”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周围没人听见她的低语,女上尉弯腰捡起外套,退后一步向沈汉敬礼,从热闹的人群里退出。
她背影笔挺,沈汉想,把自己逼到极限,难怪她能在一群狼一样的男人里取得好名次。
一个士兵为他拿来外套,沈汉笑着说谢谢。
人群突然分开,庄烨踟蹰上前,白皙的脸颊微红,“我也很想向您请教。”
他被背后起哄的军官往前推,差点撞到沈汉,腼腆地站定,明亮的眼睛透出期待。
沈汉好笑,“说实话,你的击剑课老师已经很优秀。”
像他这样出身的军人,击剑不是在军校里学,而是从小就有老师在家里教。
“那不一样。”庄烨轻声说,他谦逊却也骄傲地站直,“我想向最好的学习。”
沈汉衬衣背后被小块汗水浸湿,庄烨道,“我可以等您休息恢复体力。”
“我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他手腕翻转,剑尖从朝下翻转一百八十度朝上,变成持剑在胸前的预备姿势,“我比你占据优势,在前一场里热身过了。”
从剑尖第一次碰撞起,围观者们的叫喊几乎掀翻训练场。
监察官和女性上尉的击剑展示是一回事,监察官和参谋官的对决是另一回事。
这个基地除了舰队长在外的两个最高职位军官亲身上场演练,接下来几天都会成为基地的谈资。
与上一场截然不同,沈汉的攻势狂风大作,一连串剑尖碰撞声像炸开的霹雳,又如小小闪电,每一次都激起人群中雨点般的叫好。
剑尖碰撞的方位每次都不同,交击点在庄烨周身跃动,庄烨一次一次变换姿势和步伐挡开。
“攻击,不要防守!”
庄烨遽然一震,剑尖逼到他肩头,他像从中间折成两半,强行后仰避过,就势侧滚,汗水模糊他的视线,他双手撑住爬起来。
他的肺腔被挤压得生疼,却强迫自己恢复攻击姿势,这一次终于主动出击。
剑尖被沈汉轻巧挑开,他的体力只足够出击这一次,比起迅速撤后,他纵身向前,握剑用力向前劈——
本该格开他的沈汉的剑猛然消失,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庄烨回过神来,胆战心惊,冷汗立刻流了满背。
沈汉已经带着他一起跌倒在地,主动垫在他身下。
他犯了击剑的大忌:击剑只能挑刺,不能劈砍。击剑用剑坚硬而细,大力劈砍可能断裂,他们刚才的距离接近肉搏,两柄剑在两人胸膛之间崩碎,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沈汉在千钧一发时抽开剑,反手用剑撑地,那柄剑承载不住两人的重量,断成三截。
而自己来不及收回的剑压在沈汉身上,在他胸腹之间竖着割开一道深约一厘米的伤,皮肉翻开,血正缓缓渗出,在军装衬衣上蔓延。
但在扑进沈汉怀里,压在他胸膛上的那一刹那,庄烨被浓烈的熟悉感击中。
他下意识出口,“启明……”
第十五章
胸腹间刺痛和伴随那两个字撞进耳膜,沈汉眼睑**。他装作皱起眉,“什么?”然后无可奈何地笑着建议,“庄上校,你得先从我身上起来。”
“您受伤了!”周围的人一拥而上。
庄烨这才意识到他的手还压着沈汉胸腹,指缝透出他鲜红的血。
“抱歉……没什么,大概是认错了……”
他不敢抬眼。
许多双手伸出,沈汉摇头谢绝搀扶,泛着汗水的身躯一点都不摇晃地站起来,“不必担心,被划了一下罢了。练击剑怎么可能连一点损伤都没有。”
“但您该去医疗长廊包扎。”一个低阶军官鼓起勇气大声说。
沈汉接过外套披上身,走上前拍了拍发声的年轻军官,“请别担心,继续训练。”然后转向庄烨,“庄上校如果有空,可以陪我去医疗长廊?”
医疗长廊是一栋廊道式的建筑,从外侧看,整栋建筑的材质像蛋白石一样半透明,闪烁淡淡银光,呈现几何造型。而从内部看,主要结构是钢材和透明玻璃,视野通透,以白和青色调为主。
诊疗室充沛的白光下,一位穿白袍,领口别着红十字医疗章的女医生起身,撕下白色塑胶手套,“我检查过了您的伤口,按压止血很及时。接下来护士会为您消毒缝合。”
她推开门示意沈汉进去,庄烨跟随在后,却被拦住。
口罩后只看得见眉眼的女医师挑高一条眉毛,“您也受伤了吗?”
“不——”诊疗室的玻璃门在他面前关上。
他在击剑里愚蠢地连累比他军衔高半阶的前辈受伤,还把他当成昨晚一夜情的对象,现在被留在诊疗室外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