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45)
联邦不可能公告天下,我们派出间谍潜伏帝国,而我们的利刃为了送回间谍被炸得尸骨无存。
所以沈霄只能是“旧伤发作而死”。他的棺木是空的,里面最多放上一套曾穿过的军装。
即使是一具空棺,陈锐还要抢占他身边的位置。真是可悲得可笑。
宁则在镜片后小心留意卫敏存,那位将军看一份其他事的简报,眉也不抬,“准许。”
“是,属下立即安排。”
宁则立正,向门外走去,带上门才呼出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繁忙的浮城海关迎来今日入境的最高峰。
一个个电子申报器的小间外排起长队,穿黑色西装制服的海关人员协助不熟悉系统的旅客,人工智能“您好,欢迎来到浮城“的致意此起彼伏。
来自帝国的年轻绅士爱蒙·李先生在机器上输入自己的资料,心神不宁,险些输入错误。
卷发的海关小姐好心帮助他,这个低阶贵族的儿子长得十分好看,肤色白皙,眼里带着水光,乌黑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有几缕垂落在额头,为他增添了几分憔悴和文弱——磁铁一般吸引年轻女孩。
她不由得那位帝国绅士离去的身影多看了好几眼,一个小时后,又遇见一位利昂教士。
教士弯腰聆听比他矮的老人说话,搀扶老人,让那位老人先去办理手续,又主动退后让抱着孩子的女士上前。那三四岁的小女孩伸出手扯他的黑袍,不好意思地在他英俊深刻的脸上嘟起嘴亲了一口。
教士就这么一直谦让,直到海关小姐说笑,“您再让后来的旅客先入关,我的当班时间都要结束了。”利昂教士才上前办手续。
这么出色的男人,全身心奉献给神岂不可惜?海关小姐遗憾地看着他,又在心中谴责自己,不要因为垂涎神的侍奉者,生出这样不敬的念头。
利昂神父身无长物,带着几本书籍和一套换洗黑袍和一封信件,走入浮城的大教堂,在神职人员们起居的区域获得一间只装得下一张床的小房间。
神职人员的居处十分简朴,四面墙壁是白色,墙上光秃秃的一扇窗,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几个箱子拼凑而成,上面覆盖着薄毯与硬枕头。
与神职人员房屋的简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大教堂的宏大庄严,高耸的尖顶插入云霄,每当整点,钟楼的钟声传遍浮城中心区域。
浮城的面积近似帝国的都城瓦顿和联邦的首都新都,这里不属于帝国也不属于联邦,自治政府、帝国势力、联邦势力、警察、黑手党家族、宗教势力不间断地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上博弈。
浮城大教堂作为宗教势力的代表,在浮城中心区域,对所有人开放。但不是所有人来都能得到高阶神职人员陪同参观。
红衣的主教没有出现,白衣的高级教士陪同帝国商会的新任副会长参观。
说是商会副会长,其实是帝国势力的代言人之一。这位棕发棕眼的索伦勋爵神情烦躁,若非接到命令,他绝不来浮城。公主殿下与那位大权在握的伦诺克斯公爵已在昨天举行婚礼,瓦顿接下来一周——不,一个月,都会是庆典与鲜花的海洋。
人民携带鲜花,抛洒在柏丽宛榭宫围墙外。未来的女皇和亲王在柏丽宛榭宫可以容纳一整个交响乐团的大露台上对民众招手示意。
索伦勋爵在来浮城的旅途中看到了那张席卷帝国联邦一切传媒头条的照片。十四岁的公主殿下柔顺的金发上戴着钻石冠冕,颈间的蓝宝石映衬她的双眸。冠冕和珠宝闪耀得犹如太阳,可那些光辉灿烂都不及她脸上的一抹红晕。
她是帝国王冠上最珍贵的珠宝,帝国的玫瑰。
这朵高贵的玫瑰小鸟依人地靠在伟岸威严的公爵身边,要是无视他们之间近三十岁的年龄差,倒真是一对佳偶。
可是这该死的命令让索伦勋爵立即赶赴浮城,错过了皇室婚礼,错过即将到来的登基大典,错过贵族们被女皇陛下接见的仪式。
索伦勋爵迁怒浮城大教堂,在白袍的汤玛教士的陪伴下浏览教堂内部的壁画,正看见殉道圣徒们的一幅。
他嗤笑道,“这幅画让我想起为阻止基因研究院建立而自杀的教徒。宗教是科学的敌人,果不其然。他们认为编辑基因违背神的意志,所以用自己的死阻碍科学的发展。”
“这……”汤玛教士不愿与帝国贵族撕破脸,却也不能听他在教堂内冒犯神,正在苦苦搜寻反驳的话,猛然看见圣坛下点燃蜡烛的身影。
年纪在二十七二十八到三十出头,黑发黑眼,身材高大,面容英俊。
汤玛教士召唤,“利昂教士,您怎么看?”
沈汉心知不好,双眼一闭,遵从召唤不动声色地走来,听完原由,维持温和语气,“索伦勋爵重视科技更胜德行吗?”
“什么?”索伦勋爵恼怒地打量他。
这个教士有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礼貌地重复,“冒昧请教勋爵,您是否重视科技更胜德行?”
一个白皙而略显纤弱的年青绅士恰好在此时走进教堂,和教堂里的所有人一样,他的眼睛和耳朵迅速被那位利昂教士与索伦勋爵吸引。
第七十七章
“我不知道这和德行有什么关系。”索伦勋爵冷冷地说。
利昂教士娓娓道来,“宗教是关于德行的。神教我们做正确的事。”
“就您所提的例子,十年前基因研究院研发出编辑基因技术,迅速被各类诊所当成最新商品贩卖,几万马克,就可以编辑修改孩子的基因。”
“诊所编辑了基因,却导致一批带着后遗症的孩子出生。他们中的许多被父母遗弃,靠庇护所生存,而庇护所的资金很大一部分来自教廷。”
“科技超前于道德就会带来苦果。神爱世人,让它的儿子为世人的罪而死。教会遵循神的意志,即使人们不敬神,仍庇佑受苦的人。”
“您认为科技的发展最重要,我却认为道德的发展才最重要。就像我们在圣宗神学院里说的,‘唯有信仰能引领德行’。”
利昂教士站在一幅悲壮的圣徒壁画像下,人们的视线在他和那位同样英俊高洁的圣徒间来回变换,随着他侃侃而谈,逐渐凝聚在他身上。
他的最后那句话转为希尔语,一种古老的语言,今时今日只被少数贵族和教廷使用。
汤玛教士赞叹地望着他,在索伦勋爵发怒以前介绍,“这位教士曾在圣宗神学院学习,师从本尼迪克特大主教。”在大主教上特地加重音。
索伦勋爵的咽下他要说的话,帝国与教廷关系微妙,他可以在浮城大教堂放肆,却不能公然羞辱一个大主教的弟子。
“难怪这么喜爱与人争辩。”他不屑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您说得很是。”利昂教士显然有谦逊的美德。
人群里的少女在漂亮的帽子下目光闪烁,望着利昂教士窃窃私语。
利昂教士冲她们致意,就要转身。
那位有些憔悴却依然斯文漂亮的年轻绅士叫住他,“神父,”他走上前,给出名字,“爱蒙·李,我来自帝国,好久没有忏悔了,您能接受我的忏悔吗?”
爱蒙的眼里充满期盼,利昂教士并没有在暂居的大教堂里接受忏悔的权力,他请求汤玛教士的意见。
白袍教士摸着自己胸前的圣像吊坠,笑着挥手鼓励他去。
利昂教士带着那位绅士走向忏悔的小房间。
与此同时,汤玛教士接到主教召唤,走进空无一人的祈祷室。
紫衣主教站在空旷的室内,在六根立柱之间仰望贴金箔的受难神像。
“您要见我?”
瑞蒙主教审慎地问,“汤玛教士,你对利昂教士有什么看法?”
“利昂教士出现的时间太巧,我一开始确实怀疑他的身份,但他对神学的了解足够丰富……”
汤玛教士复述方才的话,瑞蒙主教也念了起那句希尔语,“‘信仰引领德行’。”然后望着自己手指上的主教戒指陷入沉思。
瑞蒙主教同样曾在圣宗神学院学习过。那所只有四百人不到的小学院是所有高阶神职人员的必经之路。
汤玛教士又道,“我们之前没有排除他是联邦军人这种可能,我认为现在可以排除。”
帝国和联邦对于钟佳期的争夺教廷自然是知道的,联邦一定派人来了浮城。
“为什么?”瑞蒙主教问。
“尽管利昂教士高大强健,”汤玛教士摇头笑笑,“但我想象他如果不做教士,会做什么,我无法联想到军人。不做教士,他大概会成为一个居家男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一个学者。要是连这样的人都做了军人,我真要祈求神告诉我,这个时代到底怎么了?”
而在忏悔室里,“爱蒙”仔细查看环境。
“……您确定这里没有窃听器吗,神父?”
忏悔室是一间仅容得下两个人坐着的黑屋子,两个座位间以薄薄的雕花木板隔开。
沈汉听着庄烨近在咫尺的声音,“据我所知,从主教到侍从,没人想下地狱。”
庄烨轻轻笑出声来,又压低音量,“利昂教士真的存在?”
“在圣宗神学院学习过的少数黄种人之一,本尼迪克特大主教的学生,得罪老师,被从教廷发放到浮城。当然,他在到浮城的路上出了点小意外,可能要在联邦耽误半个月。”
时至今日还有什么身份比教士更好冒充?一群不留照片的老古董。沈霄沈汉庄烨对外没有一张清晰照片是为安全起见,神职人员则是必须保持谦卑,不能留下照片让人赞扬膜拜。
“您方才的表现很惊人。”
“……其实我很紧张,差点吓出一身汗。希尔语是在帝国偷学的,宗教理论要归功于我妈。”
庄烨停顿片刻,左手贴上他们之间薄薄的木墙,“走之前,沈律师来见过我。”
沈汉怔忪,却像有什么感应,也将手贴上去,隔着薄木贴合。
庄烨回想那一天,一位沈律师在基地外等他。他先问候,之后说,“您是来见沈准将吗?我可以替您叫他。”
“我是来见你。”沈丽对他微笑,尽管带着睡不够的疲惫,因为哭过,眼皮浮肿。
“沈汉和我说过,他爱上了一个很棒的人。他说他会带那个人来见我。上一次他带你来教堂,发生太多事,我没能自我介绍,也没能好好看你。”
庄烨的脸红起来,他默念“镇定”“镇定”“我要赶紧展示我的优点”“我有什么优点”“能够怎么展示”……
最后只是说,“请您相信我,我会一直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