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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渡关山(64)

作者:丧心病狂的瓜皮 时间:2019-07-06 09:23 标签:甜宠 HE 架空 情投意合 虐恋 宫廷斗争

  大周朝历来有升龙卫的传说,只是几乎无人见过这些帝王身边无声无息的影子,就连夏白眉这些年来也不知这人的存在。
  他一场长脸惨白,枯木一般的双手拢在袍中,有如白日中突兀出现的鬼魅一般,令人看了发怵。
  他顿了顿,轻声道:“皇上,夏大人似已下定了决心,但他知晓宫中太多事,这般纵他离去,只怕是多有不妥。此时决断还不迟,血龙雌马发汗时有异香,只消一匹神驹雄马循着气味便可追去。区区百里之遥,三日之间,卑职便能将他擒回来,只看皇上是要活的,还是……”
  “不中用的东西。”周英帝忽然厉声道,他将手中暖炉“砰”地一声掷落在地:“他不懂朕的苦心——”
  “给朕杀了他。”
  天子震怒,有如空中一道惊雷。
  瘦高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跪在了地上,细声细气地道:“领旨。”
  ……
  周英帝这一病竟缠绵病榻足有数日,他不仅一直没来上朝,许多政务折子都也搁置着竟也不曾处理批复,更不许任何人进宫探视。
  这反常的情况使朝廷命官们都有些人心惶惶,又因平南王入狱的风波,还有关隽臣此前曾以冠军侯仪仗骤然入京的事,一时之间,不由便有些扰乱人心的议论传了出来。
  这期间,谭梦麟曾来宁亲王府上两次想要拜会关隽臣,但都被关隽臣称病给婉拒了。
  关隽臣自知周英帝虽然还未宣旨将他封为太保,但是无论如何,他的气数终究是尽了,此后是生是死,不过都是仰仗周英帝一时的心情罢了。
  他思量再三,虽然面上闭门谢客,但终究还是私下派王谨之给谭梦麟递了一张字条,上面仅仅只写了四个字:自保为上。
  他希望谭梦麟能明白他的意思,事已至此,他是再也无法翼护任何人了。
  晏春熙夜里睡不安稳,又一连高烧了几天,被折腾得形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大圈。
  他夜里时常突然惊醒,然后便钻到关隽臣身边,把冒着冷汗的脸蛋贴在关隽臣的肩窝,只有这样才能再安下心睡过去。
  一直到了第七八日后,晏春熙才终于勉强能坐起来稍稍动弹一下身子。
  他一贯都很爱干净,躺在床上捂了七八天,这回终于能动了,便拽住关隽臣的衣袖闹着要擦拭一下身子。
  关隽臣自然是依他的,先是烧热了一大盆水,又叫下人搬了好几个烧得正旺的火炉进了屋。
  本意是为着莫要让晏春熙着了寒,但没想到少年坐起来刚一见着这几个火炉,就登时吓得脸色煞白煞白,顾不得伤口疼痛,便朝床里面瑟缩了去,口中颤抖着念道:“不、不要……不要火炉。”
  关隽臣一回头,只见烧得正旺的火盆不时迸溅出几滴火星,登时反应过来了。
  他急忙俯下身,撩开床榻两侧的帷幔然后拥住了晏春熙的身子,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少年的背,喃喃地道:“熙儿,不怕,我在这儿呢,不怕……”
  晏春熙身上伤重,初时更是隔一两天便要刮去烂肉再换药。
  这翻来覆去地换药才堪称酷刑,愈是捱到后面愈可怖,伤口里新肉有时和坏死的肉纠结着长在一起,每次都要用刀子剜得鲜血淋漓,哪怕是关隽臣都不忍多看。
  晏春熙一直苦苦忍着,始终未有闹腾,也不曾开口对他哭诉什么。这少年的性子实在是柔中带刚,乍一看甜腻温软,实则骨子里却有股常人难以比拟的刚强和韧劲儿。
  也只有到了这会儿,乍一见到这曾让他痛不欲生的火星,这才终于藏不住心里的害怕和恐惧。
  关隽臣心里疼得像是滴着血,是了,他的唐唐定是怕极疼极,只因怕他忧心,所以才只字不言。
  他不动声色地招手示意下人将火盆挪远了些,再以屏风阁住,这才低头吻了一下晏春熙冒着冷汗的额角,并不提及火的事,而是问道:“小家伙,好些了吗?”
  他既知晓晏春熙的心思,自然不愿过多展现出这般懦弱且伤感的样子。
  晏春熙紧紧抱着他,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瞧你,身上都是药味,”关隽臣笑了一下,一边慢慢地解晏春熙身上的衣衫,一边故作轻松地道:“叫我这几天都都不知该亲哪儿才好了。”
  晏春熙抬起头,面色苍白地挽起嘴角,这一笑,脸颊两侧的梨涡又浅浅地露了出来,
  他凑上来,用嘴唇主动亲昵地碰了一下关隽臣的脸,那意思倒也分明。
  “亲这儿?”
  关隽臣一边说,一边将晏春熙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然后用柔软的布巾浸了热水。
  灯火下,他低头看着晏春熙的身上,眼中的神采却渐渐黯淡下来。
  晏春熙生在大富之家,是以爱娇怕疼,若并未遭遇这般家中巨变,合该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
  关隽臣还记得去年的隆冬时节,他去金陵地牢里见晏春熙时,曾感叹过这少年身上肌肤有如一块浑然天成的白玉,连一丝瑕疵都没有,触手更是细腻温润。
  可是如今,这具身体上已经找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肉。
  “成哥哥。”晏春熙很敏锐,一双大大的杏眼很快便望了过来,很坚定地握住关隽臣的手:“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你今后可不许嫌我身子丑。”
  关隽臣无声地摇摇头。
  “熙儿……”
  关隽臣将少年一头漆黑的发丝捞起来,用湿布细细擦拭着纤长的后颈,他本想故作轻松,可是心底的苦涩却泛了上来,低声道:“十多年前在姑苏,我见你第一面时就在心里想过,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把这小家伙养得粉雕玉琢,好生漂亮。”
  晏春熙微微侧过头看他,听他这般说,还以为是两人像往常一样说着情话,不由很甜地笑了一下:“原来成哥哥那时也觉得我好看啊。”
  “嗯,好看。”关隽臣也低头看着他:“我记得你那会儿才五岁。但是小小年纪,脚上的虎头鞋上却镶了大颗的明珠,颈间还用红绳系着从寺里求来的平安锁——是了,你父母定是从小便极疼你,他们盼着你一生平安,盼着你长大后能快活。”
  “可是……”
  关隽臣语声一顿:“可是二老若是地下有知,见着你如今这般……真不知该有多么心疼。”
  晏春熙登时愣住了,他嘴唇一颤,却一时之间没说出话来。
  关隽臣握住晏春熙的手,深深地看着他:“我对不起二老,我虽生时未曾与他们谋面,但我、我当真对不起他们。”
  晏春熙的眼圈登时红了。
  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什么,慌忙摇着头,可是正要说话时,关隽臣却继续开口了。
  “我舍不得看你再受苦。”
  关隽臣将握着的晏春熙的手轻轻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不舍地摩挲着,温柔地道:“我的小熙儿,让我把你送出城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好不好?”
  “我不走。”
  晏春熙猛地坐直了身子,他顾不上腰间的烫伤又迸裂开来些许,语声更是激烈地颤抖起来:“你答应过我的,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成哥哥,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熙儿,你留在长安,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不怕受苦。”晏春熙仰起脖子,他杏眼里的神色又倔强又伤心,顿了许久,泪珠终于还是克制不住顺着光滑的脸颊淌了下来,哽咽着道:“成哥哥,遇着什么事你始终都是先想着推开我再说。先前那一遭,为的是不叫我心生僭越之念,如今这次,却是为了护着我,我知晓你的心意,可你怎的就是不明白我的心呢?这么久了,我总是得拽着你、牢牢地拽着你的衣袖,求着你留在我身边,可哪怕是这样,都怕你何时又掰开了我的手,把我扔到一边去……”
  关隽臣欲言又止,他看着面前双眼通红的少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
  这几日其实晏春熙没流过几次泪,就连身上的剜肉之痛,为了不叫他难过都咬着牙忍了,可是到这会儿,却还是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我……”
  关隽臣忽的顿住了,他本该像往常一样,精于权衡盘算,做晏春熙山一样的依靠。若是以往,哪怕少年这般哀求他,他当然也能狠下心来。
  他曾是大周边陲的护国神将,他下达的每一道命令都曾决定千万将士的生死,疆土为筹、生死为界,那时他没怕过。
  可是如今他却怕了。
  “熙儿,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关隽臣第一次像个无措的孩童一样,将头抵在晏春熙的肩窝,茫然地道:“我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把你藏到哪儿,才能称得上安全。我只知道,你在我身边,实在是太凶险了。”
  “成哥哥,我不怕凶险。”
  可我害怕。
  关隽臣心中想。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不肯和我在一块。你别叫我走,行吗?”
  晏春熙低头,一下一下地亲着关隽臣额顶的美人尖,他的身躯小小的,却很温暖。
  关隽臣疲惫地闭上眼,抱紧了怀中的少年。
  他太累了,累得下不了决心、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几日,他一日更比前一日颓靡,就像是一口漏了气的破麻袋,真切地感到自己的精气神,正一点点的从这副躯壳中泄了出去。
  他想,或许他是真的老了。
  ……
  约是十日之后,周英帝才恢复了过来,朝堂自然便也如旧。
  说来却也奇怪,前几日本是难得的风平浪静,可是这一要上朝,长安的天色忽的就又阴沉下来,乌云压顶,北风呼啸,一看眨眼睛便是又将有一场大雪将至了。
  晏春熙究竟是年轻体健,这几日伤口就已经愈合得快了起来,倒也能稍稍走动了。
  他在床上憋了好几天,这回一能下地,恨不得连睡觉都不要躺着了。
  大周冬天的朝服繁琐厚重,关隽臣双臂展开,正等着下人一件一件为他穿好。
  晏春熙则在一旁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期间还不忘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两口气,然后递到了关隽臣嘴边。
  “你喝吧。”
  关隽臣素来不爱吃这些小玩意,扭开了头。
  “尝尝嘛,”晏春熙很执拗:“我叫他们加了桂花糖,可甜了。”
  “我又从不爱吃甜的。”关隽臣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低头把勺里的粥给喝了,甜得他直皱眉。
  “再来一口。”晏春熙见关隽臣听话,又凑了过来想要再喂他一勺。
  “去,”关隽臣板起脸:“别闹我。”
  晏春熙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抚摸着关隽臣皱紧的眉头,似是要把那里抚平似的,笑着道:“凶什么——我又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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