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10)
“小废物,才碰几下就不中用了,看来不给你上环真是宠不得了。”
关隽臣抱着晏春熙,轻轻抚摸着少年高潮后仍在脆弱战栗的背脊。
他话虽是这般说,心里却着实动容——他晓得,这般动情的模样是装不得的。
“成哥哥,我今年十七。”
晏春熙把头埋在关隽臣胸口,突然用牙齿死死咬住关隽臣的手臂:“五年后我也二十二了,你不准就那样把我丢出王府,你当年……可是收了我的明珠的。”
他也不抬头来看关隽臣,只是含糊不清地呢喃道:“你别笑,虎头鞋上的另一颗明珠,我一直好好收到了十五岁,直到那年我被没为了官奴,才被官府的差人给抢走了。若不是那时入的是宁王府,我早已没了盼头,也没了心力活到今日。”
“那日在牢里见你,我又怕你、又想你,还觉得自己太丢人。我想,你若是当真讨厌我、要我死,我一个字也不多话,也不叫你想起那个唐唐。但你没叫我死,我、我这才……”
“成哥哥,我心里一直有你。十二年了……金风玉露一相逢啊,我无父母,无亲眷,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我想了你十二年,你不能只拿五年来换。”
(第六回 )
“净说些没边儿的话,”关隽臣抚摸着少年柔软的发丝,淡淡地说:“五岁时你又懂什么?这也都能算到年头里?你这是勒索,懂吗。”
“我那时,的确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可长大后,我却时时会想起那年大雪中,我仰头望着大周冠军侯,然后撒娇让他为我蹲下来时的心情。”
晏春熙抬起头,他杏眼里澄澈淳真的光芒,竟然让关隽臣也不由听得出了神:“是什么心情?”
“天边寒月,落入我怀。”
晏春熙说着,小心翼翼地捧住关隽臣的面孔,就像是十二年前小小的唐唐做的那样,重复了一遍当年他说过的那句话:“冠军侯,原来你竟这般好看呀。”
关隽臣微微眯起了眼睛,漆墨一般的丹凤眼深沉得如同寒夜,冷声道:“可我已老了。”
时候久了,所有的铁马冰河都遥远得像是前世的一场幻梦。
他何止天边寒月,他何止功勋昭著,他曾是大周所有人梦里的盖世王侯。
只是若不是晏春熙提起,他自己,甚至都已忘了那样的时光。
一切都已变了,做皇子有时是件可笑的事,前半生可以建功立业、极尽荣华,可一旦先帝的荣宠过盛,实际上他便已悄然犯下了滔天的过错,只等一招天子易,全盘反噬。
他老了,老在不再策马的那一刻。
晏春熙望着关隽臣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什么,在那一瞬间忽然泛起了春水似的温柔。
他撑起身子,用手指摩挲着关隽臣眉心那道竖起的剑纹,呢喃着道:“成哥哥没有老,只是想必时常发愁。这儿的纹路,越来越深了,定是因为成哥哥总在皱眉。”
他说着,低头亲了一下那处纹路:“皱眉不好,成哥哥不痛快,我心疼。”
关隽臣不再说话,从未有人心疼过他。
他亦不知被心疼原来是这般滋味,有点揪心,有点酸涩,偏还带着点怒意。
关隽臣粗暴地把少年翻转过去摁在身下——他此刻只想操他。
晏春熙虽乖巧地翘起了屁股承欢,可却竟然还没忘之前的事儿,一边浅浅呻吟着一边道:“成哥哥,那你可是应了,永远不叫我出府。”
本只是说五年后,突然就成了永远,这小家伙实在太会顺杆子爬。
可关隽臣无暇跟他计较,王府还怕多个人吃饭不成,他俯下身子轻轻咬了一口少年细细的脖颈,低声道:“都依你。”
……
成德三年,初春时节。
也不知是哪一日晨起,徒然之间满园的桃花便已绰绰约约绽开了花苞。红红白白浅淡相宜,偶尔一阵微凉的春风吹过,甜腻的香气便洒满了整个宁王府。
一个隆冬后,虽然春寒仍料峭,人们仍然纷纷脱去了厚重的裘袍,乐得潇洒地吹吹冷风。
“今儿他点了什么菜?”
关隽臣背着手站在窗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一枝桃花明艳艳、俏生生地斜探入房里。
“呃,那可多了。”王谨之想了一下,才答道:“碧螺虾仁、姑苏卤鸭,说是时令好,所以还要吃酱焖黄鳝。”
“把卤鸭给他去了,换道白玉菠菜——成天都不见他吃点素的。”关隽臣皱了皱眉吩咐道。
王谨之点了点头,记了下来。
以前关隽臣从不过问这些小事,只是如今,他也是屡见不鲜了。
王府里的规矩,点菜即是承宠,是以各院公子看中的都是背后那层含义,谁都是意思意思点道菜就过去了。
可偏偏十二院的晏公子是真把点菜当点菜的。
点一道还不够,一点就是点一桌,他很看重这事儿,姑苏人又喜甜,因此时常还想想饭后要吃点什么零嘴的甜食,也会一并都点了。
以前宁王府里从没有过这么行事肆无忌惮的鹤苑公子。
可关隽臣惯着他,谁也无法说什么,只倒是把王府的厨子给忙坏了。
“王爷几时过去十二院?时候久了晏公子又该过来催了。” 王谨之面上含着笑,轻声询问道。
“且等等吧。今日各处的探子该回来报了,先看看皇上和平南王都有什么动作。”
关隽臣淡淡看了一眼王谨之,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你倒也来调侃本王——他若敢来催,立马给我赶出去。”
“您出马都未必赶得走晏公子,我们这些人更不必试了。”
关隽臣被这么逗了一下也不动怒,他近日里脾气的确是好了许多,只是无奈地摇头道:“去,给我续杯茶。”
黄昏时分,宁王府的探子终于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他带回了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
平南王再过一个月便来金陵春猎,与他同行的,还有乌衣巷指挥使夏白眉。
乌衣巷暗卫监听天下,他们不必遵循大周律法,只应皇上天听。
巷内甚至内设凤狱,抓捕审问处决朝廷大员,无需三司会审。
这是一股只遵从皇命的可怕力量,当年襄王谋逆,便是另一位唐指挥使查出来后上禀周英帝的。
乌衣巷指挥使各个地位尊崇,武功通玄,夏白眉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重得周英帝器重。
皇上竟派他跟到平南王身边,这实在是个令人发寒的消息。
而平南王更是够狠,《忠义帖》没能敲打他冲动的性子,反倒让他坚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关隽臣拉下水——
直接摆驾金陵春猎,让夏白眉也顺便查查这位因为勇冠三军曾获先帝御赐免死金剑的宁亲王。
他这是要看看,周英帝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胃口,能一并吞下他们两个。
“王爷,平南王这时候还敢离开封地,他、他就不怕……?”
王谨之虽然跟了关隽臣十多年,可是于权谋一事,仍时常自觉愚钝稚嫩。他心里想的事情,甫一出口,又觉实在心惊肉跳,不再敢继续下去。
“你是不是想说,平南王只要待在封地里,就多保险一分?再不济还能起兵谋事?”
关隽臣面色森寒,他伸出手,径自折下了窗外的那枝桃花,回过身沉声道:“谨之,谋反一事,再也毋要妄言。你只记着,大周——无人能动武谋反。平南王不能、我也不能。”
“天子御下亦有高下之分,狡者靠权术,慧者造时势。当今圣上之大势,在于三点。其一,正统太子、王权天授,谁谋逆,谁便是乱臣贼子,天所不能容。其二,英宗新政靠反贪肃清亲王势力,止兵马干戈,减赋税藏富于民,这三样事,无一不是大周万民心之所向,民心如滔滔江河,谁谋逆,谁便是要自溺于这脚下黄河。其三,襄王已死,反贪大案株连襄王党羽万千,如今朝中势力,三王党早已是一盘散沙,谁能敌得过帝党?我改封金陵,平南王取了我的东南封地,属下将领可服他?闽浙总督侯永飞被拿下,他可还调得动兵?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没有,谋反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王谨之只觉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道:“王爷,谨之、谨之实在无知。”
“平南王也不算傻到彻底。武的不行,他来文的。此次金陵春猎,他便是要让夏白眉觉得我与他仍是一党,他也不算错——东南曾是我麾下势力,我终究是襄王的嫡亲弟弟,坐过冠军侯位子的是我,手中有免死金剑的是我,因此皇上最忌惮的必然是我。一旦皇上认定我与平南王结党,出于稳妥起见,一时之间倒真的不会出手。而若是夏白眉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出于自保,也似乎只能与平南王真正结党,届时若真走至绝境,举兵这一步死棋也总算有了一丝丝可能。”
“平南王饮鸩止渴,想要拖我下水,我必不能如他所愿。谨之,你起来——”
关隽臣蹙起眉宇,他放下了手中桃花,眉心那道剑纹不由得更显出了几分煞气:“你准备三件事,一,先将金陵的风流才子和各馆名伎都招来,届时只说是为春猎助兴,此事与风月越贴近,便与权谋越无关。二,春猎之时我要称病,你去给我找一剂合适的药来,要办得稳妥,夏白眉武功极高,人也精明,并不好骗。三,将恭亲王世子关山月火速请来。他与我莫逆之交,不会推辞。”
“谨之即刻去办。”王谨之站起了身,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今早上,听说五院程公子扭到了脚,王爷可要……?”
“你有空时去瞧瞧便是了。”关隽臣毫无兴致,连眼睛也没抬一下,直接吩咐道。
“……是,王爷。”王谨之垂下了眼帘,神色却忽然之间有些复杂。
王谨之有一句话倒没说错,关隽臣这才忙得晚了一会儿,晏春熙的人就已经来了。
他身着墨色鎏金缎袍,长发用白玉冠利落地拢了起来,究竟是出身富贵之家的小公子,华贵的衣物分毫不能夺了他风采,只更衬得他的脸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莹润发光。
晏春熙左手里提着好几层的红木食盒,右手还握着一枝刚开的粉白桃花,一迈进来就笑得杏眼都弯了起来:“成哥哥,我实在饿得不行了。”
关隽臣抬头看了少年一眼,他本不喜鹤苑公子进翰文斋,只是拿晏春熙也是没办法,只得放下笔,淡淡道:“布菜吧。”
“哎。”晏春熙乐呵呵地应了,将一旁的椅子搬来放到关隽臣身边坐了下来,只是他实在不会布菜,也就是毫无章法地把几道菜乱七八糟摆在案桌上,几道素菜倒是都放在了关隽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