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20)
顾羿懒得跟他说话,沈书书讨了个没趣,端着碗去给他俩研究新药了。好像顾羿和徐云骞不是来养病的,是给当药人的。
沈书书走后,顾羿坐在床沿上想了很久,直到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才去找徐云骞,徐云骞背对着他,因为要绑绷带,上衣没穿,只披了件外袍,腰间缠着一圈,右臂缠着一圈,右腿裤子挽起,膝盖上也缠着一圈,跟受损了的神像一样。顾羿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徐云骞受伤,还这么严重,伤还是自己弄的。哪怕顾羿是个石头心也得有点愧疚感了,软声道:“师兄,把药喝了吧。”
徐云骞面无表情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喝那东西。”
顾羿才想起来那药里有牛尿,心想别说这么爱洁的师兄,他要是知道了也不喝。顾羿道:“咱俩药不一样吧?”顾羿受的内伤,徐云骞外伤居多。
徐云骞冷哼一声,顾羿只好扯开嗓子大喊:“沈书书!我师兄的药什么熬的?”
沈书书道:“当归、丹参、赤芍、山楂、陈皮……”
顾羿听他念天书,打断道:“有牛尿吗?”
沈书书在门外烧火,也扯开嗓子喊:“他不配,我才不给他喝这么金贵的好东西,只给你一个人喝。”
徐云骞:“……”
顾羿轻咳一声:“你听,真没有。”
徐云骞明显不信,顾羿又说:“喝了我等会儿让詹师兄给你带包松子糖。”顾羿又道:“再给你加一叠绿豆糕。”劝徐云骞喝药就跟劝小孩儿一样,幸好顾羿察觉出来徐云骞爱吃甜,不然连个劝的借口都没有。
徐云骞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顾羿瞳孔比旁人大一些,眼白很清澈,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好眼睛,容易让人想到小狗或者婴孩。他本来正要发火,看到他眼巴巴瞧着自己,一口气愣是没发出来,抬手把那碗莫名其妙的药汁给喝了。
顾羿看徐云骞喝完药才松了口气。
正玄山最近没完没了的下雨,师兄弟都没说话,看着雨帘顺着茅草屋檐淅淅沥沥落下来,远处的风声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听了很安心。
他们谁也没有再提起柳道非刺杀的事,顾羿知道他必须比以前更用功,杀他的人愿意出九十万两,以后的杀机只会越来越多,可怕的是他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下杀手的到底是谁,真是管家顾天青吗?那个叛徒能有这么多钱?真是他的话,那顾羿又该去哪儿找他?
而徐云骞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大败,他之前被殷凤梧伤得再重也不会害怕,他知道自己在正玄山,怎么也不会死了。但这次不一样,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输了会死,而且自己死了会搭着顾羿一条命进去。
正玄山近来在内斗,对于顾羿的处置闹得很凶,五长老和百里玉峰当场就吵起来了。最后结果如何呢?真要驱逐顾羿下山吗?顾羿下山的那一刻,他就必死无疑了。
师兄弟怅然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掌教王升儒出关了。
第16章 师父
王升儒的出关犹如一根定海神针,正玄山的主心骨终于出现,关于顾羿的去向,几个长老吵了好几天了,就等着王掌教说句话。王升儒坐在长老中间,看他们吹胡子瞪眼也不说话,等都吵完了才说了句:“顾骁一生仁义,突遭横祸满门被屠,等他死了就逼走他儿子,还算什么东西?我们正玄山天下第一道山,还护不住一个奶娃子吗?”
王升儒说话轻轻柔柔的,声音不大,但也没人再敢多说一句。
此事一锤定音,正玄山护顾羿周全,除非是他自己叛逃或者自愿下山,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动王升儒的徒弟。
已经入夜,在沈书书的医庐内,顾羿正在等待消息,他听说了今日会出个结论,他看着窗外,表情谈不上落寞,反而十分平静。他捅过王升儒一刀,王升儒用不着再给自己遮掩,顾羿已经做好了离开了正玄山的准备,就是有点舍不得,好不容易跟徐云骞混熟了,如今前功尽弃。
真被赶下山,他该去哪儿呢?顾家满门被屠,母族那边没有人想收留他,如果连正玄山都惹不起的麻烦,江湖上没有任何人敢伸以援手,到时候怎么办?去魔教吗?
“你有病吗?”此时徐云骞突然开口。
“嗯?”顾羿正在想事情,陡然被徐云骞打断,他习惯徐云骞发火,一时间没弄明白师兄又怎么了。
徐云骞在另一张床榻上打坐,此时一睁眼,眉峰一挑,十分不悦,“我拼死救你出来,不是让你自残的。”
顾羿才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想事情的时候总是去摆弄左手的伤口,此时手掌血淋淋的一片,指甲深陷进去,都快到达深可见骨的地步。
徐云骞不知道顾羿是哪门子毛病,这人跟感觉不到疼一样,看得他心头一阵烦躁。
眼看着徐云骞已经下床了,顾羿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道:“不碍事,小伤。”
“一个小伤两个月养不好,你可真行。”徐云骞说话间已经走到他这侧,本来就两步路的距离,顾羿想躲都没地儿躲。
徐云骞站在他面前,遮挡住一片光影,浓黑的影子罩在顾羿身上,没有压迫感,但感觉很安全,真跟个小神仙一样,徐云骞只说了一个字,“手。”
顾羿像个做错事儿的小孩儿一样,乖乖把手伸出去。
沈书书人邋里邋遢的,这医庐更是乱得没了人样,药罐子随便放,随手就能拿到一瓶金疮药。徐云骞不由分说地捏住他受伤的手,有点冰凉的触感传来。顾羿感觉有点新鲜,他们家以受伤为荣,父亲说习武之人哪能不受伤的,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没人给他包过伤口。
徐云骞冷着一张脸给顾羿上药,药粉撒上去应当是疼的,但顾羿感觉不到疼,手抖都没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师兄。
从这个角度看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睫毛垂下时留下一片阴影,眼角下那颗痣像是仙人点下的一滴墨。徐云骞嘴唇紧抿着,似乎顾羿这麻烦真的惹恼了他。顾羿看着看着心就跑偏了,徐云骞每日都要上药,衣服不太好穿,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衣,露出一片锁骨,在暖黄色的烛火下,白得像玉一样。
衣领开得大,下面是起伏的胸膛,可只露出一点,再往下就什么都没了。
可还想再看看。
包好了手,徐云骞也没走,居高临下望着他,问:“十天养伤够吗?”
“嗯?”顾羿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徐云骞的手走了,有点空荡荡的。
徐云骞没什么表情,“你要是不想要这只手,我可以帮你废了。”
顾羿:“……”
意思是十天养不好,徐云骞帮他废了吗?顾羿有时候根本弄不懂徐云骞的想法,懵懵懂懂点头:“够了。”
徐云骞好像对顾羿的兴趣就仅限于此了,包扎好就回到自己的床榻上打坐。顾羿这两天跟徐云骞同吃同住,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有了过命的交情,可是顾羿还是摸不准徐云骞的脾气,这人对自己到底是如何呢?他对顾羿的好是因为王升儒的嘱咐,假如没有师父的一席话,徐云骞估计理都不理他。
“师兄。”顾羿小心挪到徐云骞的床上。
徐云骞察觉到他过来,也没有赶他走,闭着眼好似敷衍一样应了句,“嗯?”
顾羿没说话,他就想听到徐云骞应一声。他挨着徐云骞坐着,距离徐云骞两尺的时候停了,摸不准是不是该向前。
师兄身上有股药味儿,大概是看美人怎么看也看不腻,顾羿撑着下巴望着徐云骞,觉得有点意思,徐云骞爱洁,到现在都没把顾羿给轰下去,他是想看看徐云骞什么时候觉得他不耐烦了,可一直没等到。
顾羿闻着药香,听着外头的雨声,好像安神似得,心中愁绪慢慢就被化了。
他眼皮子沉了沉,上正玄山三个月头一回感觉到安心,大概是觉得有师兄在身边总不会有人能害他,不过一炷香就靠着软塌睡了,连王升儒来了都没反应。
沈书书懒得要命,晚上是不守医庐的,早就不知道上哪儿睡大觉了。外头亥时梆子响了没多久,医庐的草帘被人霍然掀开,徐云骞这时候睁的眼,一抬眼看到王升儒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