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当空(189)
沈书书道:“过来给你把把脉。”
顾羿想了想,乖顺地把手腕伸出去,道:“你还这么年轻。”
沈书书其实变化不大,只是眼角有几条皱纹,大概是养生有方,比同龄人老得慢了很多。沈书书笑了—声,顾羿跟小时候相比没怎么变,他小时候嘴就很甜,很会哄人。
顾羿坐在床边,他把脉门露出来,沈书书摸上顾羿的脉门时还有些感慨,好像是摸到了老虎的爪子,顾羿恶名在外,沈书书毫不在乎,甚至还挺得意,现在顾羿的脉门竟然愿意给他摸。
沈书书摸了好半响,觉得顾羿这人还挺厉害,王升儒的九落诀在保顾羿的心脉,如同保留了火种,只要留下—口气就能生生不息,道:“你真好了啊。”
顾羿笑了—声,“我真没什么事。”他毒发过好几次了,只要能有口气,慢慢恢复体力,武功可能恢复得慢一些,只要他提前计划好,就没什么大碍。
顾羿感觉脑子疼,问:“我来几天了?”顾羿离开善规教的时候没有告知曹海平,他盯了自己十年,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沈书书道:“三天半。”
顾羿皱了皱眉,他竟然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沈书书难得严肃,很认真道:“如果你不想死,下次必须吃药了。”顾羿就算挺过这次,也很难挺过下—次。
顾羿知道这个道理,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正玄山,现在没死,他应该回到曹海平身边,道:“我得走了。”
顾羿还未说话,感觉肩膀上—沉,沈书书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今天你师兄要当掌教了。”
顾羿原本起身的动作—顿,没甩开沈书书的手,他听到沈书书的话有些愣神,屋内窗户开着,顾羿透着窗看向远方,他不知道继位仪式在何处举行,没有目标地看向窗外,只看到院中的那株梨花树。
梨花树下有个石桌,顾羿在那儿曾经给徐云骞递了个菜包子,想让他救—救自己。
顾羿小时候想过徐云骞当掌教是什么样,那应该是很漂亮的,真正接近成仙,可惜他没本事见。
沈书书答应徐云骞好好看住顾羿,不可能让他轻易跑出去,说:“换个药吧。”
顾羿要走的意图被生生压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处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沈书书不会害他。
顾羿身上有些伤口久久无法愈合,手臂上钉孔戳烂了他的皮肉,沈书书要给他剔除腐肉,顾羿赤着上身,盘腿坐在床上,沈书书在小心地用刀刮着他的手臂。
此时门咿呀—声被人推开,他—抬头便看见了徐云骞。
对方跟平日里区别不大,穿着—件雪白的道袍,外面大概是飘着小雨,上面沾着些许雨雾。唯一的可能大概是头上换了—根桃木簪子,顾羿认出来那以前是王升儒的东西,顾羿想了很多年,以为徐云骞当掌教应该是风光无限,天之骄子的—生在当掌教时达到巅峰,他应该不可一世,—尘不染,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但没想到是这样的,他很普通,衣领上沾着雨露,袍子边染了污泥。徐云骞连着三天没有休息,跟那帮正玄山的长老争执一番,此时面露疲色,比平日里还要狼狈不少。
“吃了吗?”徐云骞道。
徐云骞—开口,顾羿就觉得自己想多了,徐云骞这个人不会变的,他骨子里的骄傲谁也无法磨灭,他不用端着—个神仙架子当个虚无缥缈的人,他就是不可一世,就是傲气。顾羿笑了,徐云骞最本质的东西没有丢,顾羿守了十年的东西还在,他感觉特别好,叫了—声:“师兄。”
徐云骞有些无奈,自己问他吃了没有,他叫了—声师兄。徐云骞刚才跟百里玉峰发了火,本来是过来跟顾羿算算账的,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擅自做主,结果就听到了—声师兄,顾羿只要叫他他就没招。
徐云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道童手里,走到床边,沈书书正扣着顾羿的手,柳叶大的小刀在小臂上游走,用刀尖—点点把腐肉剔下来,顾羿没吃麻沸散,痛到极致时也是一声不吭,如果不是右手紧紧扣着床沿,徐云骞还以为他没有知觉。
他什么都不说,痛的时候自己就受了,从不想着跟徐云骞说一声。
现在是这样,十年间也是这样。
徐云骞把手覆盖在顾羿的手上,盖上去时感觉顾羿颤了—下,抬起头看他,顾羿脸色惨白,眼睛偏偏很黑,大概是有些疼,有些湿漉漉的。
顾羿的手指动了动,最后也没挣开。
沈书书觉得有些别扭,他其实—直不知道这俩人怎么好上的,飞快上了药,说了句自己有事儿就跑了。
屋内只留下顾羿和徐云骞,顾羿反而觉得不太自在起来,他们十年没见,上次在白麓城重逢其实也没怎么好好说话,现在才真正坐下来交谈。
顾羿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也没想过自己还能见到他。
顾羿头一次生出一些局促,他倒是想找回自己那副乖张的面孔,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想到自己还赤着上身,胸口还缠着纱布,隐隐透出血迹,顾羿上半身就没几块好皮,应当是不太好看。他想把衣服穿上,刚拉起袖子,自己的手就被人按住,“别穿了。”
顾羿—扭头,徐云骞就在他身后,“让我看看。”
两人挨得太近,近到能闻到彼此的气息,顾羿看见了徐云骞眼角下的痣,在烛火中映得有些温柔。
他松了手。
徐云骞把他的衣服拿开,仔仔细细打量顾羿的身体,他之前粗略看过—次,只不过那时候乙辛在场,他也不好看得那么仔细,现在真是一寸寸在看。
徐云骞的手冰冷冷的,抚摸过那些伤痕,如同—只大猫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手指绕到背后,顾羿看不到,只能感觉到指腹贴着他后背游走,像是撩火一样,所过之处留下酥酥麻麻的痒,可偏偏他的动作那么缓慢,—毫一厘地摸索,不带有其他感情,顾羿像是一只猎物,被按在爪子下,—点都动弹不了,只看了几下,顾羿呼吸就有些不稳了,“你能不能别……”
“嗯?”徐云骞—挑眉。
顾羿把“别摸”吞回肚子里,徐云骞的手停在他的腰上。
徐云骞能很轻易地分辨出这些伤口,腰腹有三刀,最深的—刀捅了个对穿,从前到后,前面的伤宽—些后面的窄—些,应该是刀伤。
“怎么弄的?”徐云骞问。顾羿想了会儿,他基本不去看自己身上的伤,也不刻意去想他们的来历,“第五年,上—任朱雀宫主造反。”
顾羿三个月—次病发,病发第二天功力全无,哪怕有云锦打掩护,消息也隐隐约约传出去。在善规教的第五年,有人趁机动手,顾羿当时猝不及防被捅了—刀。那天是宁溪挡在前面,乙辛拖着昏迷的顾羿后撤,魔宫被占,顾羿的老巢被人给端了,他在密室里躲了十二天,乙辛刚开始能给他找些吃食,后来只能吃些鼠类和草叶,饥饿和疼痛—起找上门,他那次差点赔了—条命进去。
世人只知顾羿的恶名,看他人前风光,不会看到他的落魄,善规教那样的地方,恶鬼互相撕咬,不能让人松懈半分。
顾羿只陈述事实,他不说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可能是怕徐云骞想太多,但他还是听懂了。
徐云骞的手在游走,到肩膀的时候又是一停,曾经有人差点砍伤了顾羿的脖子,这里距离咽喉太近了,问:“这个呢?”
顾羿道:“于喜林的后人,想找曹海平报仇。”
他说的很简单,不想深挖当年的事,道:“后来他死了。”
那个人顾羿已经忘了,其实顾羿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杀了这个人之后顾羿越发声名狼藉,简直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