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9)
“没人,老叶还在市局审犯人,奶奶回老家去了,”叶璟手忙脚乱,冲进卧室找出一套新睡衣:“换了丢洗衣机里。”
叶璟家是叶严臻单位分的房子,小区里每块砖墙都透着年代的久远,但好在地理位置优越房子面积够大,三室两厅两卫还带一个小书房,祖孙三代一人一间绰绰有余。卧室里,叶老妈子正尽心尽力铺着床,穆少爷有严重的洁癖,讨厌和别人睡一张床,不和别人盖一条被子,更不用别人睡过的床单,活了十六年也就勉强能和发小挤一挤。铺完床左等右等都不见穆时海进来,叶璟咚咚跑出卧室,阳台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你……”叶璟咽了咽口水,指着地上的盆子和洒了一地的洗衣粉:“新型生化武器?打算研究出来带回家毒死你亲爹后妈?”
“……滚,”穆时海甩甩手,泡沫四下飞溅,抓起盆子里的校服继续搓:“没见过帅哥洗衣服?”
叶璟觉得这人脑子一定被雨淋坏了:“放洗衣机里和衣服裤子一起搅啊。”
“衣服上有血,洗衣机洗不掉。”
“那就别要了,再买一件。”
“这不是我衣服,”穆时海搓着衣袖,动作生疏:“要还的。”
叶璟嘿嘿嘿笑出声,丹凤眼微微上挑:“说说,哪个小姑娘的衣服?能让我们穆少爷纡尊降贵蹲在这儿洗?”
穆时海捞起衣服,拧干多余的水:“我同桌,男的。”
夜风微凉,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摇摇晃晃飘荡在阳台半空,拂过薰衣草味的清香。
也不是第一次留宿,穆时海轻车熟路爬上床掀开靠墙的被褥,两人中间隔了小半个枕头的距离。关上灯,夜色做了最好的伪装,黑暗中,叶璟的声音被放大,无比清晰:“你爸还没回来?”
“恩。”
“殷执梅又作什么妖了?”
穆时海沉默不语,久到叶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床头充电的手机一闪一闪,光影泯灭,穆时海翻了个身,含糊其辞:“没事,睡吧。”
距离变宽,是跨不过也碰不到的银河,只是在快睡着前恍惚听见一声叹息和呢喃,叶璟翻了个身想听得更清楚些,长夜戚戚更深人静,从肺腑深处发出的哀鸣格外令人心碎。
“为什么……要生我。”
第10章 太甜
一觉醒来叶璟发现枕头边空荡无人,空落落的床褥早已凉透,穆时海和挂在阳台上的校服全都不见踪影,昨晚放在书桌上的牛奶和面包还好好地放在桌上,分毫未动。
万物皆有裂痕,可不是每一道都能入光。
斜坡上已经挤满了背着书包的学生,微风拂过小叶榕沙沙作响,比碗口还粗的树根黝黑斑驳,树荫下白色人影绰约,七分裤露出削瘦的脚踝,一截清瘦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明晃晃白得扎眼。
“早,”穆时海从包里掏出校服,晨光晒过的面料格外柔软:“还你。”
淡淡的薰衣草味涌入鼻尖,许迟川眉眼带笑:“你洗过了?”
“洗衣机洗的。”
“吃早饭了吗?”
“没有。”
“正好,”许迟川晃晃手里的三明治:“分你一半,给。”
生菜被穆时海挑出来丢进垃圾桶,许迟川满脸费解:“昨天中午食堂炒的生菜你不是吃了吗?”
培根煎得刚好,烟熏味混合肉香在嘴里炸开,穆时海擦擦嘴:“我不吃生的生菜。”
“迟川!英语作业借我看看!”黄婧蹦蹦跳跳上台阶,黑黝的马尾一甩一甩,看见穆时海眼前骤然一亮:“穆哥早。”
“嗯。”
“穆哥,能给个QQ号吗?”黄婧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有说不出的揶揄:“帮我们艺余要的。”
穆时海飞快报出一串号码,黄婧抱着试卷心满意足地走了。
“不是这个吧?”许迟川有点懵:“为什么和给我的不一样。”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校门,穆时海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因为有两个号啊;”
“傻子。”
大课间许迟川被钟敏留在办公室数试卷,《运动员进行曲》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石砾遍布的操场,青草茵茵深及脚踝,两道奔跑的身影一前一后,看台边全是站着看热闹的学生,陶一鸣插着腰站在栏杆边,已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黄婧逃了课间操悄悄溜上楼,横冲直撞闯进办公室,抓住许迟川狂奔下楼:“快,快快,老谢和穆时海杠上了,老陶罚他们绕着操场跑十圈,跑不完不许回教室。”
“什么!”许迟川腾地起身:“怎么回事?”
黄婧有苦难言,早上帮刘艺余要QQ被谢子煌看见了,两人大吵一架,醋坛子发了狠,跑去找穆时海麻烦:“他,哎呀他脑子抽了!你帮我和穆时海道个歉,我去劝那个浑球。”
十圈跑完,谢子煌连走路都已经不太利索,两条腿颤颤巍巍发着抖,汗流浃背满脸通红,身旁穆时海嘴唇发白,咬着牙站得笔直,丝毫看不出两条腿也在打颤。陶一鸣冷冷一哼:“你俩不是挺能吗?还有力气要打架,来,打一个给我看看。”
“刚开学就整事儿,欠抽呢?”
斜眼扫过两个快比自己还高的小子,语气里满是警告:“再有下次,你们两也不用上课了,每天绕着操场跑二十圈,什么时候老实了再进教室读书。”
筋疲力尽的两人再也撑不住,脚下一软双双坐倒在地,黄婧飞奔过去一把抱住谢子煌,许迟川搀起穆时海,拍掉裤腿上的土:“怎么样?有事没?去医务室拿点葡萄糖?”
穆时海摇摇头,脸色如宣纸透明易碎,一步一停走得很慢。身后突然传来黄婧气急败坏的怒吼:“你就作吧!再作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那个,你别理老谢,他就是个醋海,”许迟川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谢子煌醋精转世的体质:“我们班所有男生他都吃过醋,连女生的醋他都吃。”
穆时海摇摇头,冷汗淌过鬓角黏湿头发,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许迟川敲开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办公桌前陶一鸣脸还臭臭的:“他们两怎么样?”
“老谢没事儿,活蹦乱跳的,”许迟川拉开抽屉拿出药箱:“葡萄糖粉还有吗?”
“有,穆时海贫血了?”
“反正脸色看着怪吓人。”顺手牵羊带走三包,头也不回直奔教室:“谢我陶哥。”
嘈杂聒噪的人语欢笑钻进脑海变成光怪陆离的混沌,搅弄穆时海昏聩眩晕的视线,肠胃传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帅哥,”耳边响起许迟川清脆的声音:“起来喝口。”
穆时海抬起头,苍白的脸色贴张符纸就能去演僵尸:“什么?”
“葡萄糖水,小爷亲手兑的,”许迟川端着兑开的葡萄糖水边吹边晃扯了张纸包住杯身递给他:“杯子是我的,用之前洗过了,有点烫,吹吹再喝。”
“谢谢。”
滚烫的热度从手心蔓延至全身,微白的液体滑入喉咙一饮而尽,穆时海蹙眉,太甜了,甜到舌根都在发麻。
许迟川盯着空空的杯子,舔舔嘴唇:“好喝吗?”
“好喝。”
“那中午吃完饭再兑一包。”
舌头已经麻到说不出话的穆时海:……大可不必。
“海哥,”满脸愧疚的黄婧揪着竹马来给被连累的穆时海道歉:“对不起,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和他说好了,以后不许来找你麻烦。”
“没关系,”穆时海灌下第三瓶水,才感觉嘴里甜味变淡了点:“不是什么大事。”
谢子煌犟着头一脸不服气不肯道歉,直到知道黄婧眼神的警告才不情不愿开口:“对不起,还有,下个礼拜五和二班的篮球赛,你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