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126)
风有些大,许迟川弹落快断的烟灰,他已经戒烟很久,刚回学校的那短时间,不习惯门口空落的床铺,不习惯没有人一起吃饭,不习惯走到一楼才想起没有人在等他,失眠和噩梦很快拖垮了他的精神,成绩断崖式下滑,一模考得一塌糊涂,李屿准着急请来家长,没想到是火上添油,面对沈斯静的指责和询问,第一次,他选择了反击。
那个温润疏朗的少年也学会了乖张,活成了爱人的模样。
面对儿子毫不留情地讥讽和指控,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戳破,犀利尖锐的眼神像一把刀戳进女人的心脏,逼得她落荒而逃,办公室里母子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沈斯静还没意识到,这只悲剧开始的丧钟,是她亲手扼杀了母子间所有温情和信任的美好。
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抽的,被陆淼一撞见过几次,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反手塞给他一包好烟,告诉他要抽就抽好点的,别被老师发现。
原来一转眼,也快五年了。
原来他已经等了这么久。
陆淼一曾质疑过那句“要不要等我”的真实性,毕竟以穆时海睚眦必报的性格,他更偏向于这是一种幼稚的报复,但许迟川不这么样觉得,就算真是一句玩笑,只要这些时光都是浪费在他身上,那就都是值得的。
天色一分分暗了下去,远处几只鸟儿朝湖中间的树林飞去,白色羽毛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许许迟川站起来,拿着快要燃尽的烟头站在垃圾桶面前,盯着手腕看了许久,还是按了上去。
皮肉烫痛那一瞬间,心里却有几分酣畅的松快,熟练地掐着时间,在烙出痕迹前丢掉烟头,转身回了宿舍。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痛苦是不会消失的,但可以叠加或者转移,反正一辈子很长,他就站在这里,不要往前走,也不想往后退,就困死在这张叫做穆时海的网,等他回来带自己破茧成蝶,或者这辈子作茧自缚而死。
第132章 是那个荒废的名字
答辩结束那天,学院楼下的凤凰花开了,火一般热烈的艳。
约好了晚上要庆祝,刘婺一早就订好了位子,干锅牛蛙、小龙虾、烤羊排还有一盆尖椒兔,再加一件啤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喝得完吗,”吴一佑把柏双见面前那瓶放到自己面前,招手朝老板要了一罐椰奶,“一会还有二场。”
“没事,喝不完能退,”刘婺起开瓶盖,杯子里倒满金黄的液体,“反正毕业照明天下午才拍,来,咱四个走一个。”
柏双见喝不了酒,也倒了杯椰奶跟着干了,气氛一下变得活跃起来,刘婺仰天叹息:“他奶奶的,这四年终于完了!”
吴一佑笑:“实习找好了吗?”
“还没呢,”提到这个瞬间刘婺瞬间萎了,“慢慢找吧,你呢,”他望着许迟川,“还有三个月才开学,出去玩还是回家?”
话冲出口那一刻,气氛陷入了一丝微妙,刘婺瞬间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妈的,提这茬儿干什么!
全寝室都知道,四年了,许迟川是不回家的。
果然,许迟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我……还没想好。”
“不着急,暑假这么长,”吴一佑往三人杯子里添满了酒,笑着岔了话题,“二场去哪儿?订好了吗?”
“定了定了,”刘婺赶紧道,拿出手机翻看订单,“就对面欢乐迪,大包。”
“那吃快点,吃完了去唱歌。”
岚省的夏天来得很早,哪怕是傍晚,就这样吃完一顿饭,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许迟川擦掉额头上的汗,抬头看见前面柏双见正撕开一张湿巾给吴一佑擦脸,侧眉低眼的笑意相视一顾,
那笑意突然撕开夜色,在眼中变得模糊。
还是会痛的。
在深夜十点十七分,青大北门,那些他以为已经死去,却突然死而复生的回忆攻击他的时候。
直到十六度的空调风吹醒了他,刘婺递来一个话筒:“川啊,快去点歌。”
他盯着话筒看了许久,久到刘婺以为他不想唱,尴尬一笑正想收回去:“没事,不想唱就……”
“唱。”
手上一轻,许迟川拿着话筒走到点歌台面前,前奏响起,是一段没有听过的曲,干涩的嗓音带着清澈的低沉,一开口,三个人都静了下来。
“留下最后一盏月的光
因为孤单 害怕夜的黑
打开过往
反复地播放 那段遗憾
触摸不着也抹不去的曾经
是倒影在 那水中支离破碎的美
我屏住呼吸
不愿提起 又怕忘记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
看时隔变迁故事都被光阴重写
谁是你现在惦记的人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看时隔变迁故事都被光阴重写
谁是你依然惦记的人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最后一句唱完,全场一片寂静无声,沙发上的人握着话筒低着头,光影打在清润的侧脸,分割出一道破碎的线,刘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谁是你惦记的人?
是那个荒废的名字。
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吴一佑反应极快,啪的一声关掉了所有灯,房间陷入了黑暗,还剩屏幕幽幽亮着白光。
几分钟后,许迟川站起来,走到门口重新打开灯,脸上有些尴尬,他极少这样失态,哪怕是病情最严重的时候都没有,正不知道说什么,吴一佑一脸打趣地看着他:“小川,深藏不露啊,唱歌这么好听,差点把我都唱哭了。”
“我也是,”柏双见摸了摸眼角,然后把手递给他看,“都湿了。”
刘婺也点头:“你这嗓子没去参加学校音乐节真的可惜了,肯定唱哭底下一群女生。”
三人笑嘻嘻地看着他,绝口不提刚刚那几分钟的黑暗,许迟川心下一热,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那也没有婺哥唱的好听。”
“那是,哥可是麦霸,”刘婺站起来,拿起话筒窜到茶几前面,清了清嗓子,“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我的成名曲——青藏高原。”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啊——”
“那就是青藏——高——————高——————————原!!!!!”
场面一度很失控。
四个人一直嚎到后半夜,从凤凰传奇唱到刀郎,从张信哲唱到齐秦,唱到KTV送的两打啤酒都被喝完才回去,一路上摇摇晃晃,许迟川扶着刘婺,柏双见搀着吴一佑,一个喊着哥没醉还能再喝两斤,一个黏黏糊糊叫老婆要亲亲,柏双见脸色爆红,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把人丢垃圾桶里让他睡大街。
夜风凉爽,吹散许迟川本就不多的酒意,他想,还是不一样的,穆时海只会喊他名字或者叫他崽崽,还有宝贝,但从来没有叫过老婆。
等他回来一定要他把所有想听的都一遍。
这夜许迟川罕见地没有失眠,抱着海豹磨蹭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是穆时海抱着他,一声声叫崽崽的画面。
被闹钟吵醒时他想,如果能一辈子都不醒就好了。
学位证要六月底才发,不想在学校呆那么久,在拍过毕业照、参加完毕业典礼、和同学一一告别后,许迟川提着行李走了,走之前还去找了一下瞿淮,却发现人早就不在学校——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就飞去了阿姆斯特丹,至于是去干什么,瞿淮却缄口不言,说等回去以后见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