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85)
“生日嘛,应该的,”牙签挑起一块儿桃子:“舅舅呢?”
“去岚省了,说那边新开放一个书库,和同事约着钓鱼齐了,明天才回来,你呢,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韩煜浅笑:“我们学校和外方有个交换项目,我申请通过了,暑假就过去。”
“真的?”沈斯静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哪个国家?”
“英国。”
啪!
两人吓了一跳,盘子滚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桃子滚得到处都是,闯了祸的小孩儿看着一地碎片颇有些无措:“我不是故意的。”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你俩都别动,我来弄,小心划手。”
许迟川小心绕过那些碎瓷片,坐到韩煜身旁:“哥,你要去英国?”
“嗯,怎么?”
“没事,去多久啊?”
“三个月吧。”
“噢。”
沈斯静戴着许宥华刷抽油烟机用的手套从厨房出来,蹲下边收拾边絮叨:“你们这些孩子啊,还是缺乏生活经验要人照顾,大人不在了怎么办?还不是要自己学会独立生活,要不就找个人一直照顾自己,对了小煜,你谈恋爱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韩煜:……这个话题稍微转换得有点快。
镜框后眼神有些闪烁,表情微僵,许迟川见状赶紧岔开话题:“哎呀妈,这是哥哥的隐私,有好的自然会带回家给姑姑他们看,老陶说下个月年级要在中考前最后一次开家长会,说一下报学校的事,你去还是爸爸去?”
“当然我去,你爸要上班,下个月几号?”
“不知道,老陶说等通知。”
“行,通知下来提前跟妈妈说。”
“好。”
碎片扫完,沈斯静提着垃圾桶下楼倒垃圾去了,韩煜松了口气:“谢谢。”
“小意思啦,”犹豫一下,许迟川还是说道:“哥,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瞒着?能瞒到什么时候?”
“瞒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紧绷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然呢?还能怎么说?说什么?”
谁都没有错,可怎么都是错。
许迟川小小叹了口气,自己男朋友都要没了,还担心别人呢!
“对了,”韩煜突然看着他:“你和穆……”
砰!门关了,沈斯静倒完垃圾回来了:“快十点了,洗洗睡觉吧,阿煜,明天早上想吃什么?舅舅不在没人做饭,舅妈去买。”
“不用,谢谢舅妈,我带小川出去吃,顺便去趟商场。”
“行,身上钱够吗?”
“够的。”
“好,那我不管你们了,”沈斯静拆了盒面膜,转身进了卧室:“晚安。”
“妈妈晚安。”
“舅妈晚安。”
夜半星明,许迟川躺在床上和天花板眼瞪眼,翻来覆去踢被子,韩煜被他吵得也睡不着:“大半夜你干嘛?”
“哥,”他掀开被子爬到对面,黑暗中两个眼睛亮得发光:“樾哥对你好吗?”
韩煜有些好笑:“大半夜不睡觉,你琢磨这个干什么?”
“好不好嘛?”
“好啊,不好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那你去了英国,不会舍不得他吗?”
“会。”
“那你还去。”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韩煜翻身坐起来:“你怎么了?问些话奇奇怪怪的。”
“没事,”他又爬了回去:“睡觉,睡觉。”
他不是不怕的。
担心过自己能等多久、等不等得到,可一想到他等的人是穆时海,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和希望,也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勇气。
哪怕只是一腔孤勇,遥遥无期。
第99章 你在这里,我就来找你
王栩的办公室无论什么时候,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水果茶清香。
从业数年他接过很多病人,其中不乏为情所困的对象,声泪俱下诉说各种分手分开的原因,他(她)为什么不爱我、我这么喜欢他(她),他(她)为什么劈腿?但大部分人其实是被执念困住,执拗于对方承诺的永远、一辈子、我发誓。
可誓言就是还未被拆穿的谎言,就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最开始他以为许迟川也是这样,以为这是个因为父母阻碍于是被同性爱人抛弃的老套爱情故事。
但初见讲到相爱,大二讲到大三,许迟川用了整整一年。
他见到了许迟川胳膊上已经结痂的齿痕,左臂上深可见骨的长疤,了然他为什么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还看到了他书包里永远装着的那本《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页边已经发毛起卷,扉页上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字迹褪色,浅浅泛黄——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可是我们遇见得太早了。
太喜欢了,但是太早了。
猩红的血渍已经干涸,变成残存在心口的斑驳锈红,像濒临死亡命悬一线的绝症病人,经过抢救终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但至少看上去,活下来了。
沙发上许迟川一双杏眼平淡清润,古井无波,黑色衬衫削瘦,王栩缓缓吐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走的?中考完?还是过了暑假?”
“他没走。”
一句话如平地春雷,王栩面露惊诧:“没走?”
“没走,”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我说了,他没有输。”
王栩往杯子里添了道茶:“那他是怎么赢的?”
“不知道,”许迟川摇头,指尖微凉:“我不知道。”
穆时海没有告诉他。
那年中考他考了689,比江荟羽还高了十分,分数还没出江二中就来了电话,学费全免直接签进重点班;陆淼一堪堪过了联招线,和杨虞还有刘艺余一起升上了二十三中本部;黄婧和谢子煌也上了江二中,只不过一个在重点班,一个在平行班;苏平然考上了隔壁江一中,和沈乾松一个班;岳雪没有参加中考,她过了八中的自主招生考,如愿以偿。
两个多月的假期,人生第一个漫长的暑假,对他来说,却像一场梦。
穆时海带他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
背着帐篷去南麓山露营,肩并肩躺着地上望着天空数星星,数着数着就自然而然地滚到一起,月朗星明的夜,两个身影在丛林草地里重叠交织,他攀着穆时海的肩膀,那个吻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
月牙里装满了星星,全都落在他的眼睛。
带他去滑冰,买给他第一双冰刀鞋;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在水族馆给他买了一只超可爱的毛绒小海豹;逛街时买了好多件情侣装,走在路上一黑一白拉风极了;陪他去遍江恭附近的所有博物馆,买了很多明信片去找工作人员盖章;还去了一趟南大,站在历史系的教学楼,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崽崽要努力哦。”
那一刻许迟川差点哭出来。
他拉着穆时海去了气味博物馆,一家专卖香水的店:“选一个味道,我买给你。”
“你选,”穆时海拿起一个瓶子:“选你一个你喜欢的。”
这样我身上都是你喜欢的味道。
最后把店里的味道几乎都闻了一遍,差点要把自己闻吐了,许迟川指着一个瓶子:“这个。”
店员拿起来看了看瓶底:Everlasting waiting
更古不变的等候
——前调是阳光下酸橙的清香,中调是雪松香根草和洋甘菊的木质香,尾调剩下海洋的潮湿沉厚。
“好,”穆时海说:“就这个。”
他喜欢酸橙的味道,像他的小太阳。
还坐火车去了一趟岚省,衣服下盖住的两只手十指紧扣,分享同一根耳机,MP3里传来张国荣低声诵吟的浅唱,他靠在穆时海肩头,望见精致分明的下颚线,看入了神,迟迟没有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