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110)
乱烘烘的楼道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许迟川低下头,鞋带开了,蹲下系了半天也没系上,才发现手还在抖,指尖已经感受不到知觉。
他在害怕。
一道阴影蹲到他面前,两下就系好了一个蝴蝶结,他愣愣喊了一声:“哥。”
“嗯。”
“你怕吗?”
“不怕,”他说:“我怕你怕。”
“我不怕,”许迟川低垂着头,像一个受伤的小刺猬:“你不怕,我就不怕。”
他有穆时海,他什么都不怕。
事情真正平息是在期末考试结束放寒假后。
双方家长都被请到了德育处,具体情况和细节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很残忍的结果:一个人给记过,另一个留校察看,但根据刘茂源的小道消息,罗母并不接受这个方案,坚决不同意两个人再在一个学校念书,强烈要求学校开除李一白,并打算动用关系给学校施压。
许迟川大怒:“这也太过分了!学校答应了?”
“没有,”刘茂源眼眶红红的:“裕哥说,既然她妈不同意,那他就成全她,然后去找了主任,说这些事和李一白没关系,自己愿意把事情扛下来,直接退学走人,只有一条,不要给李一白处分。”
“罗玉娇知道以后气晕了过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起不来。”
“那然后呢?”许迟川急急道:“学校怎么说?”
“学校同意了。”
许迟川脸色发蒙:“可是、可是他们都没有错啊……”
“他妈的,”朱栋抹了把泪:“听说李一白他妈都跪在地上求了,罗玉娇还是不依不饶,什么玩意儿!”
“现在把亲儿子赔进去了,她满意了?”
“不止,”许迟川嘴唇有些白:“这下一白……也不会好过。”
许迟川一语中的。
一开始只是几句风言风语的酸话和刻薄,但在班长的压制下也没有其他太过分的举动,直到某天开始,李一白的凳子被人涂了五零二胶水。
然后大家看着副班长拿着那根被涂了502的凳子上了讲台,在全班的注视下哐当一脚,凳子噼里啪啦瞬间散架。
教室里鸦雀无声,穆时海冷冷扫过众人,薄唇轻启:“下不为例。”
然后去办公室重新拿了一根新的,李一白接过凳子,咬着嘴唇声音很小:“谢谢穆哥。”
“我不能一直帮你,”穆时海沉沉道:“你要帮你自己。”
这一脚踹得很有威力,李一白过了小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就在他快要淡忘的时候,桌子上突然出现刺眼的红油漆像一个挑衅,嘲讽着他是个软弱的懦夫。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总是莫名其妙滚落一地的书、不翼而飞又在垃圾桶找到的练习册和试卷,还有已经毫不避讳的污言秽语。
又一次,李一白洗着被泼了红墨水的校服,期中月考那天突然降温,罗裕跑下楼光着膀子把校服甩给他:“看我干什么!穿上!”
一直没有还给他,罗裕也没有找他要。
红色染红了手,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要帮他自己。
一个下着雨的午后,江荟羽跑上四楼,气喘吁吁抓住正在和许迟川说话的穆时海:“快,李一白和人打起来了,严老师不在,惊动年级主任就完了!”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教室里战况激烈,桌子板凳倒了一地,垃圾桶也翻了,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李一白眼镜腿都被打歪,对面嘴里还骂骂咧咧:“死变态,你他妈和罗裕一样,都是狗杂种!神经……啊!!!!”
病字被痛苦的嚎叫吞没,李一白苍白着脸,狠狠一拳砸上小腹,那一刻,许迟川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罗裕。
既然没有他,那就变成他。
事后经过班长副班长的共同作证,是对方先挑衅动手,再加上之前桩桩件件,严颜各打五十大板,把两人狠狠训斥一顿,罚了两千字检讨。
李一白一战成名,学着罗裕的样子,安稳过完了剩下的时光,高考超常发挥,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
“那你的这两位朋友,还有再见过吗?”
王栩如是问。
“或许有吧,”许迟川道:“我不知道。”
那时他已快要自顾不暇。
如果韩煜没有出事的话。
第120章 你还要不要跟我
许迟川觉得这个寒假一点都不吉利。
放假晚就算了,期末考试还那么难,特别是数学,直接考出一个历史新低——尽管李屿准已经在家长群解释过,这次文科班的数学试卷出得很难,及格率只有不到30%,但沈斯静还是有些不满:“你们班第三名数学都比你高。”
“他数学本来就比我好啊,”许迟川觉得自己很冤:“但我总分比他高。”
“文综选择题错了七个,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沈斯静沉下脸:“寒假哪儿都不许去,好好在家复习,要高三了还这么贪玩。”
他还有些不服气:“可……”
“好了好了,”眼看儿子和老婆要杠起来,许宥华打起了圆场:“你妈说的没错,马上高三了,再辛苦一年,等考上大学爱怎么玩怎么玩,我们才不管你。”
“……知道了。”
十点睡七点起,上午写作业下午复习,苦行僧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年二十七,许宥华开车带着老婆孩子回了万川,许迟川从上车一路睡到下车,见完了长辈又跑到韩煜的卧室继续睡,姑姑吓了一跳:“小川生病了?”
“累的,缺觉,”许宥华无奈:“他妈最近魔鬼训练来着。”
“你们啊,”许宥英摇摇头:“别把孩子逼太紧,你看韩煜,高三的时候翘课和同学跑到岚省去看讲座,小川够听话了。”
许宥华也叹气,可沈斯静不满意,他也拗不过。
日落西沉,韩煜才敲门叫人起床:“起来吃饭,吃了再睡。”
“不吃,”许迟川蒙头钻进被子,浑身都写着抗拒:“要睡觉。”
韩煜看着被子里缩起的一坨,语言没有用,行动才最实在——
哗啦一扯,白花花的大腿和半个圆溜溜的屁股蛋儿大剌剌露了出来,寒冷刺激皮肤每一个毛孔,瞌睡一下就醒了,许迟川哇呀大叫蹭地跳起来:“你干什么!!”
“叫什么叫,你什么我没见过,尿床的床单都是我洗的。”
许迟川:……
绝无可能!!这是污蔑!!!
“穿好衣服快点出来。”
说完转身要走,许迟川突然叫住他:“哥。”
“说。”
“有个事……”
许迟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天穆时海说的话完整重复了一遍:“……樾哥和你说过吗?”
“说过,”韩煜脸上看不出表情:“上个月刚说。”
准确来说,是他自己问出来的。
放寒假离校前一天,谭祁樾开着那辆越野大吉普突然出现,刚上车韩煜就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眼前的男人一副刚从沙漠搬砖回来的模样,胡子拉碴蓬头垢面,鞋子裤子衣服到处脏兮兮的,目测比上次见面起码瘦了十斤,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嘴角和额头都有伤,像西北干旱数年的胡杨刚刚经历一场巨大的风沙,只有一双鹰眼越发锐利明亮。
“你出任务了?”急切地剥掉他身上的衣服,精硕的胸膛上,一条条新鲜的血痕格外醒目刺眼,血肉黏合斑驳,一直延续到后背,触目惊心。
“别怕,”谭祁樾握住他颤抖的手:“只是看着吓人,不严重。”
韩煜握紧拳头,勉强保持镇定:“怎么弄的?”
“我爸抽的,”谭祁樾放下衣服,擦了擦额头的血迹:“我妈也抽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