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76)
“嗤。”
穆兴勇推开他的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穆时海就有点像他了:“第一,我还没有去找你妈,也没把秦三堰交出去,我在给你机会。”
“第二,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乎殷胥会不会坐牢?”
“穆时海,”男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摇摇头似有一些怜悯:“你太不了解爸爸了。”
昏暗中,父子俩侧脸重叠,一样英气,一样狠戾,穆时海有些惶然,往日男人浑浊不明的眼球,今晚闪着精光,格外犀利。
“好好考虑,我耐心不多,”穆兴勇捡起手机,又似平日里他熟悉的模样:“希望你选的不是那个错的。”
一夜难眠。
那个他以为暴躁无能混账好色自私冷酷的男人,和今晚的穆兴勇判若两人,他终于理解了杨书舒的话。
别试图激怒你父亲。
黑夜太长,寂寂绝望。
第二天,殷执梅带着穆时宇回家时被客厅的惨状吓了一跳,饭桌上询问时却被男人不耐烦地呵斥:“有完没完?大早上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直到穆时海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和还没消肿的脸下楼,殷执梅瞬间了然,心头窃喜:“妈妈去拿冰给你敷一下。”
“不用,”穆时海冷淡地坐下,盯着穆兴勇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想好了。”
语气里满是认命的灰败:“我选第一个。”
“好,”穆兴勇点点头,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碗里:“吃完去上学。”
机械地咽下鸡蛋,穿鞋出门时又听见男人说话:“昨晚电话打通了吗?”
系鞋带的手僵住了。
男人继续说道:“没接是因为他昨晚喝多了,中午再打,别迟到。”
浑浑噩噩出了门,走到小区门口终于忍不住,扶着电线杆吐了出来,蛋黄混着胆汁吐了一地,吐到最后只剩酸水。
耳边又想起杨书舒的话。
不要试图激怒你父亲。
第92章 谈恋爱吗?
穆时海没去上课。
走到校门口突然转身,打车去了一家最近的医院,开了一张急性胃炎的假条,拍给陶一鸣请了三天假。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叶璟,干脆去酒店开了一间房,关上手机以最直接的方式消失。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锁上门拉起窗帘,坐在地毯上,穆时海拿出一瓶啤酒,砰——
他是个笑话。
会不会这么多年,穆兴勇一直冷眼旁观他的反抗、不满和愤怒,其实一直暗暗在心里嘲讽,嘲讽他的不自量力,在男人眼中,他所谓的仇恨和委屈都不值一提,像路边随便一脚就能碾死的蚂蚁,在乎那些伤害和痛苦只有他自己。
他早已过了期待父爱的年纪,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愚蠢,太轻敌了,对抗穆兴勇这样的人,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穆兴勇说的对,他并不了解总觉得父亲,但他的父亲也并不知道他。
索性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能成长,终有一天他能逃脱掉这个家,以牙还牙。
一大口啤酒入喉——
只是那个时候,应该没有许迟川了。
心头涌上一大股苦涩,连嘴里的啤酒都变苦了。
搬了一箱上楼,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睡了醒醒了喝,喝了又睡,好在地毯够厚,就这样睡在地上也不觉得硌。
黑暗中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
“崽崽——”
好可惜,他们不能穿一件校服了。
他做了个梦。
梦见杨书舒、秦三堰、叶璟、陆淼一、谢子煌、黄婧、谭祁樾和韩煜——每个人都站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怜悯又可惜。他想走近,地面却凭空裂出一道大缝,无法靠近。
“穆时海。”
他回头,许迟川正伸手冲他笑,嘴里却在向他告别。他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缝隙越裂越大,终于变成一道悬崖,许迟川不断后退,直至坠崖。
咚的一声,头撞到电视柜,醒了。
手机开机,屏幕显示上午十点,没吃东西加上宿醉一宿,胃里传来一阵火烧的灼痛,捂着肚子爬上床准备再睡一会,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无数条短信和未接如潮水涌入。
眼球布满血丝,眉宇间满是憔悴,穆时海握着手机沉默良久,还是调成静音放回床头。
他没有那么勇敢,能坦然无愧的面对许迟川的失望,和作为刽子手亲手摧毁希望的自己。
随手抓起桌上一罐开了的啤酒草草灌入,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痛得直不起腰,偏要勉强继续喝完。
痛才好,痛才知道放手。
好在他也曾短暂的、算是拥有过这颗太阳。
倒在床上,啤酒洒了一身,视线变得模糊,床头手机一闪一闪,凝成一道光斑,冷汗打湿了床单,捂着肚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拿过手机:“喂……”
痛有什么好,有些人痛也不知道放手。
穆时海接电话的时候,许迟川正陪陆淼一在食堂排队。电话那头传来破碎的颤音,勉强听清地址,挂了电话转身要走,却被陆淼一拉住:“你去哪儿?”
“去找他。”
“你疯了?下午还有课。”
“不上了,”许迟川看着他瞪大的眼,又重复了一遍:“不上了。”
“你……”
“手机借我,明天还你,”许迟川拍了拍他的肩:“随便帮我和老陶编个理由。”
“疯了,”看着他跑远,陆淼一喃喃道:“真是疯了。”
江荟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他去找谁?”
陆淼一:……今天点儿怎么这么背!
出租车上许迟川咬牙切齿地想了很多种等会儿要收拾人的方式,不来上课就算了,手机关机也算了,好歹提前说一声让他不至于找不到人干着急吧!
王八蛋!
所有情绪在房门打开那一刻被浇灭。
迎面扑来一股浓厚呛鼻的酒精味,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黝黝伸手不见五指,地上到处散落着空荡的啤酒罐,穆时海倒在床上,捂着肚子满脸痛色,不省人事。
心头一紧,关上门赶紧冲了过去:“穆时海?穆时海?”
“哥哥?”
怀里的人动了动,仰着头眼皮轻颤,脸色脆弱得像一张白纸,呼吸间满是浓烈的酒气。
把人推到床中间,许迟川去厕所拧了张湿帕子给他擦脸:“怎么喝这么多?”
衬衫皱得不成样子,露出衣领下两节锁骨,许迟川爬上床,解开扣子继续往下擦,擦到胸口穆时海突然握住他的手,声音哑得不行:“崽崽?”
“我在,”许迟川摸摸他的头:“怎么喝这么多。”
穆时海没有回答,应该叫根本没听见他说话,抓着他继续自言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
“我没赢。”
“对不起。”
“没有那一半的概率。”
“我没拗过我爸。”
“对不起。”
“我骗你了。”
“题是我抄的。”
“不要……”干哑的鼻音有一丝颤抖的哭腔:“不要恨我。”
“不要讨厌我。”
许迟川从来没听过这么多道歉,何况道歉的人还是穆时海。
穆时海应该是酷酷的、冷漠的、恣意的、骄傲的,再加一点点口是心非的傲娇和幼稚,但绝不是抱着他一脸痛色,心上像掐了一片极酸的橙,连舌根都是涩苦的。
许迟川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头顶:“不要说对不起;”
“毕竟……”
毕竟我这么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好看的眼睛、喜欢你又酷又飒的揣兜、喜欢你幼稚骄傲的脾气、喜欢你打篮球的背影、喜欢你冷漠又细腻的一切。
他翻遍记忆中所有已知信息,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词语来解释这种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