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光(20)
他知道小巷里被人围堵进退维谷的少年,额头淌着血溅到地上开出妖骇的花;他知道从卧室里传来的诅咒和谩骂,愤怒像一把毒火烧得他心痛;他知道穆时海躲在教室打过的电话,秘密总是惹人好奇,却恪守底线不许探寻。
陆淼一有些词穷,许迟川趁机戳了戳他的头:“再听江荟羽胡说八道,我就把上次打游戏你骂林月姐是猪的录音发给她!”
陆淼一:……很好,小崽子翅膀硬了,开始学会威胁爸爸了。
第25章 已经有人保了我的平安
黑漆漆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摸黑掏出钥匙前,许迟川用力挤出一个最卖乖的微笑,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已经自动打开,门内许宥华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仰起头咽下唾沫冲男人傻笑:“爸……我回来了……”
“哟,还知道回来,”许宥华不冷不热地呛他:“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回了。”
“我不是我没有,”蹿进卧室搬出太后保命:“我和妈说了要在外面过夜的。”
男人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墙上滴滴答答的挂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妈说你上午就要回来,现在是上午吗?”
离十二点还差半个小时,许迟川缩了缩头:“没过十二点都叫上午?”
许宥华眯起眼,手上鸡毛掸子蠢蠢欲动:“你说什么?”
“妈!!”许迟川使劲沈斯静怀里,蒙住头使劲往被子里钻:“妈!救我!”
“好了好了,”拍拍被子里拱出的一大坨,沈斯静抢过老公手里的凶器:“这不是回来了吗?下不为例,我饿了,洗手吃饭。”
脚步声离开卧室,掀开被窝冲男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沈斯静摸了摸他的头:“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心,”许迟川跳下床拿走沈斯静床头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关上卧室门拨通电话,铃响一声对面就接通,隔着屏幕声音显得越发低沉:“哪位?”
“我,”许迟川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到家啦。”
电话那头惜字如金:“嗯。”
拖鞋踢落掉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捏着手机头埋进抱枕:“周一早上想吃什么?还是三明治吗?”
“可以。”
“豆浆还是牛奶?”
“豆浆。”
“那中午出去吃吧,我想吃对面那家小面。”
“嗯。”
“蛋糕吃完了吗?”
“没有,”穆时海顿了顿:“等会儿回去吃。”
“你在外面?”
“嗯,”车轮卷起尘土,刘艺余正咬着唇一脸羞涩地看着他:“回去打给你,挂了。”
递到手边的香囊绣工精巧,月白色绸缎上黑丝金线绣成一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罗,香袋右下角隐约可见四个“平安顺心”的小字。刘艺余不敢抬头,脸红心跳又惴惴不安,指甲几乎要把衣服抓破:“生日礼物,送,送你的。”
非常漂亮的香囊,还有一股沉香木屑的淡香,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良久的礼物。
只是他并不打算要。
“谢谢,但是昨天你已经送过一件围巾了。”穆时海后退半步手揣进裤兜:“所以这个,没有必要。”
女孩涨红了脸,下唇咬一片齿痕,固执地抬起手更进一步:“这个不值钱,就是图个平安。”
“不用,”薄唇轻碰,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清醒又伤人,穆时海轻轻摩挲右手腕上的珠子:“已经有人保了我的平安;”
拒绝的口气一次比一次干脆:“抱歉。”说罢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转身离去,忽视刘艺余已经蓄满泪水的眼。
一楼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叶璟还在浴室洗澡,殷执梅和穆时宇都没回来,穆时海拉开冰箱拿出昨天没吃完的蛋糕,打开电视盘着腿坐在地毯上边看边吃。五分钟后叶璟裹着浴袍出来,看见穆时海面前已经快见底的蛋糕盘,半天说不出话:“你……”
穆时海舔了舔勺子:“我什么?”
“你不是不吃蛋糕吗?”叶璟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老子去年送你的生日蛋糕你他妈就舔了两口,最后还皱着眉吐了,穆时海,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吃没诚意的蛋糕,”穆时海咽下最后一口奶油抹抹嘴:“下次你亲手做一个,我一定吃三口。”
叶璟摔了毛巾,指着某人上楼的背影血泪控诉:“呸!!!美不死你!”
深色窗帘挡住午后炙热的艳阳,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穆时海打开灯,从衣柜里抱出一套新被单开始拆床。木质香的气息混合薰衣草散落在床铺每个角落,簌簌抖落随呼吸入肺,拆完第二个枕头,穆时海停下手,凑近鼻子闻了闻被褥——没有味儿,也不脏。
被单被放回衣柜,干净整洁的大床上,两个枕头安安静静靠在床头,熄灯关上房门,弥留一室静谧。
一个礼拜后,穆时海在学校收到了叶璟悄悄送来的包裹,邮戳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方方正正的快递盒摆在桌上没有拆开,许迟川好奇凑近:“这是什么?”
“快递。”
“谁寄的?”
“我妈。”
“你妈?”许迟川咬咬指甲,眉头有一丝纠结:“怎么不寄回家?”
“不是她,”剪刀划破胶带发出撕拉的响声,露出密封的泡沫纸,胶带和泡沫垫被当作垃圾丢进废弃的箱子,穆时海拿出盒子里的礼物——是一张极有质感的黑胶唱片。手绘的包装上画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多瑙河,河水穿过城市在夜色下蜿蜒流淌,指尖隔着包装轻抚而过,修长犀利的眉眼漫过一汪柔和:“是我亲妈;”
许迟川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手上笔杆捏到发白。
“她和穆兴勇离婚了。”
说的是穆兴勇,不是我爸。
心头猝然一紧。那些解释不通却难以寻觅的蛛丝马迹忽然拨云见日浮出水面,散落在重重迷雾中的沙漏终于串联成线:生日聚会上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次的男人、把穆时海打得差点破了相还敢跑到房间里来挑衅的寸头、过生日当天带着小儿子回娘家的女人、没有分享三明治以前,每次跑完早操都会低血糖吐到苍白的男孩、偶尔带着疲惫和倦怠来上课的背影、午休总是很浅眠一有动静就会醒的警觉、还有那些没探听过,但每一次都能让穆时海沉下脸的电话……
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场“豪门家庭父母离异,亲生儿子惨遭后母排挤虐待”的家庭伦理连续剧,眼中英锐深邃的侧脸瞬间少了点痞气,多了些风吹雨打小白菜的可怜。心瞬间酸软得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许迟川丢了笔,拉住他校服的衣摆:“是唱片吗?阿姨为什么要你送这个?”
“是,”穆时海收起唱片,笑意冲淡下颚的紧绷:“《E小调协奏曲》,门德尔松。”
许迟川瞪大双眼,嘴巴微张:“你会拉小提琴?!”
“会一点儿,很久没拉了。”
穆时宇出生以后,就没有再拉过。
那把曾经散发着松香的小提琴,如今躺在宿灰堆沓的床底。
“那太好了!”兴奋地晃了晃男孩胳膊,白色衣袖被抓出几道印子,两个酒窝一左一右洋溢着期待:“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可以拉一次给我听吗?”
“……”
“可以吗可以吗?”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最简单就都可以,小星星?两只老虎?一段也行,只要是你拉的。”
穆时海抿着唇眼睑微垂,窗外绿橘摆枝瑟瑟摇曳,金黄色的光漏在手腕,照得紫檀珠越发温圆光润:“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五,”搓搓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角:“答应我吧~”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