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51)
班贺面上四平八稳,淡淡嗯了声。
像是受到鼓励,娄仕云接着说下去:“军器局打铁最为煎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能坚持得住,往后我遇到再难的事也不怕了。再者,钢铁为兵器主材,熟悉各式钢铁性能方能更好地运用到各处。”
“更重要的是,师父做出这样的安排,如果我只知道和铁匠师傅们打交道,那就完全辜负了师父苦心。军器局何止铁匠师傅,各工坊的师傅都有很多东西是我可以学习的,术业有专攻,圣人且说不耻下问,我更是应当如此。”娄仕云越说越感慨,双眼盈泪,情绪高涨。
“啪,啪,啪。”
班贺率先鼓掌,得知伍旭想用打铁让娄仕云知难而退的时候,他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
几日都坚持不下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若娄仕云能坚持,证明他有毅力;能做好,说明他肯下功夫;能不局限于几个铁匠之间,说明他灵活行事,收这样一个徒弟倒也不错。
不过是阴差阳错的安排罢了,委实谈不上苦心。班贺心中惭愧,看向娄仕云的神情带了些歉意。
娄仕云只觉得师父看自己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骄傲地扬起下巴,班贺首徒他势在必得!
儿子发表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娄冠放在腿上的双手摩挲两下,对面六只眼睛齐刷刷看着他们父子俩,顿时豪气万丈地站起身:“那我也说两句。”
班贺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仕云,快扶令尊坐下。”
娄冠被按着双肩坐下,虎着一张脸,为什么不让他说!
“令郎非常有天赋,又贵在有勤奋好学之心,这番考验的结果远超我的意料。”班贺站起身,躬身行礼,“侯爷宽恕下官冒犯,让我收令郎为徒。”
“拜你为师,他能学造火铳、火炮?”娄冠问。
班贺嘴角扬起一抹笑:“实不相瞒,不拜我为师也能学。”
娄仕云抢白道:“那我不管,这个师我得拜!”说着,他跪地行了大礼,实实在在叩了个头。
“当着我爹的面,可在没有别的说头了。”他站起身,得意洋洋地拍拍手,仿佛占了多大便宜。
娄冠还没说话,头已经磕完了,不由得大怒:“祭拜祖宗你都没这么痛快!”
娄仕云梗着脖子:“祭拜祖宗能让我无师自通吗?”
“逆子!”
父慈子孝没能维持多久,娄冠又开始暴跳如雷,抬手就要揍。班贺被吵得脑仁疼,一会儿真在屋里打起来,那可就不只是脑仁疼的事了。
娄仕云直往班贺边上靠,被陆旋不着痕迹地隔开,他开口嚷嚷:“师父,您不得帮我说句话?”
新徒弟,是该帮着说说。于是班贺劝道:“侯爷,要动手去外面,地方大,拳脚施展得开。”
娄仕云:“……”这是师父应该说的话吗?
班贺语重心长:“我只是师父,那位是亲爹,你们父子间,没有我说话的份。”
“臭小子,又在外面丢人现眼,回去我再教训你!”娄冠一把抓住娄仕云手臂,将他往外扯,“班郎中,我可要去找兵部了,你们军器局多造些火器出来!要是兵部以火器少的理由回绝我,我还是得来找你的。”
话音落下,那对父子消失在门外,院子里多了一堆大大小小包装精美的礼品,仿佛平江侯余威犹在。班贺闭上眼不忍看,按住两边太阳穴,嘴里念了几句经文,平息过于震荡的情绪。
“师兄,这些东西,咱们放哪儿啊?”别说他,阿毛看着也犯难,院子就那么大点地方,又不像那些大宅院,还有专门的库房呢。
陆旋看了片刻,说:“你这个徒弟收得热闹。”
“别提了,我已经开始后悔了。”班贺无奈一笑,难得反思起自己的草率来,抬手在最顶端的盒子上拍了拍,“这堆东西,只好借花献佛了。”
逢年过节走家串户,带些伴手礼,应该有用得上的。
揭开其中一个小臂长的盒盖,一道金光闪过,班贺默默合上,开始仔细思考,他有哪位朋友愿意收下这么一尊鎏金小金佛。
班贺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平江侯从自家库房里随便拉了一车,就这么送来,他自己都不知道里边有什么。
谢缘客、伍旭是肯定不会要的,班贺知道他们向来日子过得节俭朴素,看起来就如此贵重的东西绝不沾手。
要不给顾拂吧,正好装点他那富丽堂皇的门面,但给一位道士送小金佛是不是不妥?
罢了,有东西送他就不错了。
第128章 兵部札付
班贺离那堆东西远远的,交给闵姑处置,爱放哪儿放哪儿去,他不想看见。
回到大堂里,被那对父子一通打断,方才与陆旋所说的话不知该从何处接起,班贺索性重开话头:“陛下这次召见,有没有提对你的处置?是升是贬,还是维持原职?”
陆旋摇摇头:“并未提及。”
在宫中,皇帝询问他:“参军是否是为了复仇?”
他答道:“与复仇完全无关,参军只为一展抱负,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皇帝只是点点头,便让他退下,之后由内侍领他出宫。入了一趟宫,接受一番来自最高权柄拥有者的审视,似乎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出,陆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简直是愁上加愁。班贺揣起手,放弃地不再纠结,任它去,万般不管,自己自在。
阿毛背着双手,老气横秋:“这大概就是夫子说的,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吧。”
班贺赞许点头:“学堂没白上,还算有文化,起码词意都对得上。”
阿毛嘟起嘴:“这是拿我和平江侯世子比?还不如骂我呢。”
“你小子,就是仗着我没揍过你,才敢这样胡言乱语。”班贺无奈叹息一声。
“嘿嘿,师兄爱护我还来不及,才不会揍我。”阿毛撒着娇,忽然想起什么,“师兄,你收了徒弟,该怎么称呼我啊?我要当师叔啦!”
班贺欲言又止,没能早早纠正阿毛的称呼,现在都乱了套,想改都改不了。长幼尊卑、排行辈分还是有其方便合理之处,至少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难。
思虑再三,班贺破罐破摔:“阿毛,你要当个称职的师叔。”
看着这位雀跃到满地乱蹦的“师叔”,师门落拓至此,班贺自我安慰,事不过三,今日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阿毛连蹦带跳出去,余光瞥见陆旋在笑,班贺质问:“笑什么?”
陆旋勉强压了压笑意:“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发愁的时候。”
看他的乐子?班贺一字一顿说:“你是师娘。”
陆旋猛地一口气呛住,咳得胸腔内的脏器都要震碎,双颊迅速充斥血色,也不知是因为被呛到还是什么:“咳、咳咳!咳……”
班贺抬手在他背上轻拍,替他顺气:“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嘴角勾起的一丝笑意,昭示着他的存心故意。
陆旋脸上绯红久久没有褪去,睨了班贺一眼,带着色厉内荏的凶狠。班贺倒了杯茶,好声好气地哄:“喝点水,缓一缓。”
陆旋喝了茶,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班贺捏着空茶杯,无端生出一点忐忑来,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大?那小子可记仇得很啊!
第二日一早,班贺出现在虞衡司官署,虞衡司主事罗庸见了,连忙上前关心这位直隶上司:“郎中,您这嘴角怎么破了?”
“不小心撞的。”班贺笑容虚浮。
罗庸:“这也太不小心了。”
班贺:“……嗯。”再说下去,他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好在出门早,没被阿毛看见,但回去总是会被看见的。陆旋那小子,真是放肆得没边!
正月下旬,工部虞衡司隶下军器局造成铳规,由虞衡司郎中呈上御前。皇帝下令试炮场准备弹药,亲自检验铳规使用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