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事当长贺(146)
心里计划得好好的,谁知娄冠走时特地安排了两人看守伍旭,就是为了防止他通风报信,伍旭顿时傻了眼,追悔莫及。军器局里的娄仕云浑然不知,他反倒无人看管,反正晚上总归是得回家的,到时候关上门,想怎么揍怎么揍。
出了军器局,娄冠提刀就奔向班贺住所。竟然敢哄骗侯府世子进入军器局数月之久,逼迫其与这群卑下工匠为伍,简直不将他这个先皇亲封的平江侯放在眼里。
一个新上任不到一年的虞衡司郎中,不给他点教训,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于是之后事情就成了眼下的局面,平江侯与护着班贺的陆旋对峙,想要脚底抹油溜走的娄仕云被亲爹喝住,臊眉耷眼地跨进门槛贴墙边站着。娄规娄矩双双跪在主子身边,满脸绝望心如死灰,眼中失去了所有光彩。
“姓班的,你说,是不是你让我儿子去的军器局?”娄冠声如洪钟,夹杂着不可忽视的怒气。
班贺不卑不亢:“下官只说过,要做下官的徒弟,就得去军器局,并未强迫世子。”
到在师父面前表现的时候了!娄仕云梗着脖子表忠心:“师父说的没错,我是自愿去的军器局,没有任何人逼迫我。”
“逆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亲儿子胳膊肘往外拐,娄冠越想越气,看着娄仕云仍旧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怒火又往上窜了窜,一气之下,手中长刀挥舞,再次向班贺砍去。
陆旋手中长棍伤痕累累,但在娄冠的几番攻势之下竟然还未断裂,见他再次发起攻击,毫不客气地出手阻止。带着点因对方蛮不讲理而生出的气性,压着打了两下,逼得气急败坏失了章法的娄冠后退几步,落于下风。
见父亲要吃亏,娄仕云登时不乐意了,不顾自身安危冲上前拦住陆旋:“你是什么人,敢对我爹动手!”
身后班贺怕误伤,慌忙出声,陆旋及时收手,睨着娄仕云冷冷道:“你若没瞎,就能看见是你爹先动的手。你们父子如此无理霸道,连自保还击都不让?”
“他……”说起来是他们没理,但娄仕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打?他嗫嚅片刻,道,“大不了,我也让他别打了,你们都别动手。”
这边陆旋被娄仕云牵绊住,娄冠才不管他们说什么,抓住难得的机会侧身攻向班贺。刀锋于半空划出一道弧光,从众人眼中闪过,照映着神态各异的面孔。
班贺保持镇定,在陆旋的回护之下避开两步,娄仕云大惊失色,顾不得陆旋,转身奔向平江侯,身子一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亲爹的双腿,怕自己力气不够,整个人都挂了上去,让他寸步难行。
平江侯高举长刀,身上像是绑了千斤秤砣,迈不开腿,仓促拿刀撑了一把,险些失去平衡摔倒:“混小子,你这是干什么,给老子放手!”
“爹!”娄仕云抱着平江侯大腿,满脸悲痛,“您是我的生身父亲,恩重如山无以为报。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拜了班贺做师父,那他就是我另一个爹了!而今我两位父亲同室操戈,眼看就要出人命了,叫我如何能袖手旁观?”
这一番“双爹论”听得娄冠双眼冒火,几欲吐血。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学无术的混账!
抬起的手微微颤抖,却终究不忍向这头脑不清的逆子下手,娄冠转而怒瞪班贺,紧咬牙根绷出一脖子青筋,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班贺也被娄仕云那番言论震撼,久久不能回神,接触到娄冠要杀人的眼神,表情格外严肃认真起来:“我这边不负责教世子文化的。”
第124章 小王爷
娄冠不是没丢过人,但他从来没有这么丢过人。
或许此时他哈哈大笑一声,说这个儿子他不要了,送给班贺,然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离开会显得更体面些。但他不能,这是娄家独苗,就算是个傻子他也得全须全尾带回去。
等回去就给娄仕云娶个媳妇,生完孙子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当个工匠也好,做个脚夫也罢,都随他!
娄冠咬着后槽牙:“放手。”
娄仕云犹犹豫豫不敢放,他爹最为信奉兵不厌诈,谁知道放了手会出什么事。
“你!”娄冠不敢置信,“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爹,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蒲扇般的手掌抬在半空,无声威慑,娄仕云哼哼两声,不情愿松开手,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班贺前面:“爹,咱们回……”
“吓!泽佑你家被抄了!”一道清脆的少年嗓音自门外传来。
另一道稍稍稚嫩些的声音回道:“胡说,除了你皇兄,谁还有本事抄我家……坏了!我的天爷,还真是抄家!”
那声音陡然变调,惊慌急躁之下多了几分哭腔,“师兄,师兄你在哪儿啊?呜……”
冲进门内那一刻,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盯得阿毛刚嚎了一声便戛然而止,缓缓闭上了咧开的嘴。
紧跟在身后的赵青炜被这场面镇住,迟疑片刻,才将另外一只脚跨了进来,俩半大小子站在一块傻了眼。
好一会儿,阿毛才小心瞅着班贺,眉毛委屈地往下耷拉:“师兄,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班贺微微一笑:“啊,没事。就是……”他看了娄仕云一眼,“有客人,来拜个晚年。”
赵青炜哪里见过这场面,吃惊又困惑,这场面,拜晚年?他睁圆了双眼,直盯着娄冠与娄仕云父子俩。
全然没预料还有旁人到场,娄冠多了几分不自在,对这位尚年轻的亲王殿下自然不能像对班贺那样失礼,行了礼,主动开口道:“见过裕王殿下,殿下怎会来此?”
赵青炜抬手指了指身后,众人这才看见门外还有个人,提着食盒的季长赢看见情形不对没敢进来,只在门外等着。
赵青炜回答得干脆:“侯爷不必多礼。我今日入宫去探望母妃,母妃亲手给我做了些点心,正好给班郎中还有泽佑送些来。我这是,来得不巧?”
赵青炜母妃是薛太妃,没有母家背景亦不受宠,于宫中地位低微。先帝驾崩后凭着育有一子受封为太妃,今上虽与之并无多深厚的情谊,但给予了对长辈应有的尊敬,待遇反倒比先帝生前好不少。
按本朝制度,只有诞下龙嗣的妃嫔方有资格封为太妃,其余妃子无论老少会在皇帝宾天后被遣往皇家寺院养老,或前去皇陵为先皇守灵。
即便受封为太妃,那些女子也不能与儿子共同前往封地,只许在宫中养老。皇帝特许赵青炜可以随时入宫探望母妃,直到离开京城前往封地就封,不仅是看在他年纪尚小额外恩典,也彰显几分皇家罕见温情。
理智此时回笼,娄冠终于开始思考今日这一闹的后果。班贺就任虞衡司郎中以来,频频被召入宫中,委以重任,引得朝中非议,足见皇帝对其重视。这事要是被裕王捅到皇帝那里去,或是班贺上御前告上一状,他眼下是一时痛快了,之后怕是落不了什么好。
可要娄冠认错也没那么容易,他不是无理取闹,服软倒成他心虚了。
娄冠仍是粗声粗气:“裕王殿下,您来评评理。班贺他竟然让仕云去军器局,和那些工匠一起做工,那是侯府世子能做的事吗?”
“侯爷真的让我评理?”赵青炜立时双眼亮了好几度,一下精神了。还没人找他评过理呢,又兴奋又激动,装模作样背着手,状若沉思,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再开口,显得十分公道。
赵青炜:“要本王说嘛,世子当然是不宜与工匠为伍,让侯府脸面蒙羞,实属不该。”
“对嘛!”娄冠立刻接话,手背往手心里一拍,然后一摊,随后有些困惑,“殿下,你到底说的是谁不该?”
赵青炜努嘴:“当然是世子不该了。都那么大人了,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成?我都知道找皇兄告状……咳,找皇兄主持公道。侯爷如此维护世子,一番为父拳拳之心,世子要是真遇到不公,难道不知道找侯爷帮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