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成人(15)

家中面不会再有他的声音，饭桌上也会少一副碗筷，季牧原的谈话中也会避免谈及他的父亲，叶兰芝在将来的好几年也都会提到自己的丈夫就落泪。
这是比生离更没有希望的死别，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面。

身为季正林的独子又是家中仅剩的男丁，季牧原代表家属上台致悼词。他想各方来宾深深鞠了一躬后才开始。身着黑色西装，他挺直腰杆站在那，面对着几百双眼睛，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与众人分享他心目中的父亲的模样。
“……父亲更喜欢用军人称呼自己，他经常说只要国家有朝一日需要他，他就会再次冲上前线。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也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在这个时代，郑重的谈及爱国与责任很多人都不以为然，认为过于严肃和中二。可但凡认识季氏父子的人都会被他们身上的正气和坦荡所感染，从他们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只会令人肃然起敬。
在下面看着抬上发言的季牧原，莫一鸣仿佛又回到了高考百日誓师大会那天。虽然季牧原并不是年级里面成绩最好的一位，但他的形象确是最符合在台上做激励发言的那个。
他正直阳光，低调又可靠，是同学眼中的好榜样，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父母眼中的好儿子，将来也会是一位好丈夫……
这样的季牧原，不会属于他。

“……衷心感谢各位的到来，父亲看到大家也会感到欣慰。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希望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能忘却悲痛，平安喜乐地过好每一天，谢谢大家。”
语毕，季牧原再次鞠躬，大厅内响起了掌声。
追悼会最后一项流程是向逝者遗体告别。近距离看到季正林安详的面容，不少人又抹起了眼泪。
人活一世不过一死，莫一鸣看着与季牧原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庞不免感概，看着追悼的场面就知道这个男人生前定是被人爱戴敬仰，死后也会被人追忆。若是有天上面躺着的人是自己，又会有多少人前来悼念？
站直身体，对着遗像鞠了三个躬，莫一鸣跟着人流缓缓走出灵堂。这算是他成人后第一次参加葬礼，感触颇深。
几个人出来之后站在屋檐下久久不语，看到陈晓掏出了烟，莫一鸣也跟着一同往偏僻的角落去了。这种时候，总是想抽一支烟来倾吐满腹无法言表的言语。
自然而言递给莫一鸣一支，两人并肩站着默默地抽着烟。
外面淅淅沥的小雨逐渐变大，陈晓视线也没看莫一鸣突然开口道：
“莫一鸣，你还好吧？”
不知道他怎么会来这么一句。莫一鸣眉头微蹙不解地转向陈晓。
“嗯？？”
弹了弹指尖的燃烧的烟草，陈晓这才看向莫一鸣，目光深沉。
“在这种场合看到魏唯，你应该不好受吧。”
闻言，莫一鸣指尖一颤，陈晓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六章
从莫一鸣喜欢上季牧原那刻开始，他就一直把自己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从没想过让第三个人知道他的感情。
看着陈晓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莫一鸣心底很是慌乱。吸了口烟，他挪开视线干笑了一下。
“这种场合谁都不会好受吧……”
扶了扶眼镜，陈晓也把视线投到了远处的天空，那里的雨滴像是海绵里挤不完的水，滴答滴答地流出来，让人无法知晓何时才会流尽。
“…上次，你和季牧原再洗手间里面的对话我听到了。”
不咸不淡一句话让莫一鸣狠狠一顿，准备送往嘴唇的烟蒂也卡在了两指间，骤然被夹到变形。莫一鸣的脸色当场有点刷白，反应过来时他没敢看陈晓的脸，手指有点颤抖地把卡在半空的烟蒂凑到嘴边。努力回想上次他和季牧原再洗手间的场景对话，当时情绪没控制住忘了他们所在的场地，会被人听到也不奇怪。
“呃嗯…我……”嗫嚅着，莫一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否认还是承认？没想到第一个发现他感情的人会是陈晓，莫一鸣和他的关系还好，但也没铁到像和李明科那么熟。
“你不用顾虑我，我也和你一样。”
“嗯？！”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陈晓，莫一鸣不敢相信他刚才听到了什么。一样是什么意思？？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莫一鸣磕磕绊绊地问道：
“你…难道，也喜欢季…？？？”
闻言，陈晓“啊”了一声，然后看到莫一鸣懵逼呆愣地表情噗嗤一声给笑了出来。
“不是，你脑回路还挺清奇。”
“哦…”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后颈，莫一名后知后觉自己又犯蠢了。什么叫“也”啊，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给卖了。
笑着笑着陈晓嘴角的弧度变小，脸上笑意渐渐也变得有些寂寥和惨淡。
“我只是和你一样，喜欢的都是不太可能的人而已。”
“…！！”再怔，莫一鸣已经被陈晓接二连三的发言给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在他的印象中陈晓一直都是那种冷静自持的学霸，戴着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很受同龄人信赖。
高中的三年也没见他谈过恋爱，大学也没听谁说起过他的八卦绯闻，没想到这样的陈晓竟然也陷入了苦恋。莫一鸣现在非常好奇陈晓会喜欢的人是谁，但如果他不愿意说莫一鸣也不会强求。
知道他想问什么，陈晓弹了弹指尖的烟灰道：
“那个人啊，你和他很熟，熟到经常让我嫉妒的程度。”
这真是一记重磅炸弹，莫一鸣当即就明白陈晓说的是谁。眨巴眨巴眼睛，他愣是没能再说任何其他的话，最后只是拍了拍陈晓的肩膀以示安慰。
如果对象是李明科的话，那确实是有点难。李明科，那可是个笔直到怎么都掰不弯地钢铁直男……
一时间两人静默无语，默默地抽着烟没再说什么。站在屋檐下一同看着雨帘，忽然就形成了某种不言而喻默契。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和你差不多，他大概是我的命中克星。”
“哈哈，确实……”回想起高中李明科和陈晓互相对着干的场景，莫一鸣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两个人的性格确实是南辕北辙，最后会握手言和大概也是陈晓做了退让和妥协吧。
“回头去喝一杯？”
“可以啊。”憋了十多年终于找到了战友，两人估计有得聊了。
正当两人还打算再说点什么时，也有人陆续到这边避雨聊天，他们也就终止了这个话题。在他们后面隔着一堵墙有两三个人在低声吐槽着什么，几人情绪越来越激昂，分贝也高了上去。
陈晓和莫一鸣对视一眼停止了对话，安静听他们的交谈。

“你们刚才看见那对母女的样子了吧，真令人作呕。”
“就是啊，还没嫁过来呢，就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惺惺作态真恶心。”
“哼，当初还把人家往门外轰，现在知道老季家有钱又拼命把女儿往人家送，好像她女儿出国留学的钱都是老林给的呢。”
“啧啧，要不是老林和兰芝善良，当时赔他们个几十万也就算了，现在还逼小季娶她女儿，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老李尸骨未寒就催着人家结婚，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兰芝也真是，怎么就没看穿这对母女的嘴脸呢？”
“算了，你也别说，老林一家还把他们当成救命恩人一样供着呢，当心和你翻脸。”

两人越往下听莫一鸣的眉头也皱得越深，和陈晓对望一眼，他们也都从这些零星的对话中得知了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回去的路上莫一鸣的眉头一直皱着，坐在车后拼命吸着烟。他现在脑子很乱，刚才听到的对话让他动摇得十分厉害。
那些人的话又有几分真假？假设是真的话那季牧原……
一手夹着烟，一手捂着自己的脸，莫一鸣心乱如麻。这个时候他真想直接冲到季牧原面前当面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敢想这么好的季牧原不是因为爱而结婚，在这种年代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为了报恩还要赔上自己整个人生的。
因为刚从葬礼回来大家的心情也都比较沉重，也没太注意莫一鸣的异样，除了陈晓。
在车上多看了他几眼，等到唐宁街的时候陈晓突然拉着莫一鸣下车了。一开始莫一鸣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被陈晓拉进巷子的时候才觉得环境有点不太对。
“我们要去哪儿？”
回头昵他一眼，陈晓继续往里面走了。
“前面有家西餐厅，去吃点东西顺便坐坐吧。”
“哦……”垂着脑袋跟在陈晓后面，莫一鸣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现在是差不多中午的时间，也到饭点了。陈晓带莫一鸣去的是一家私人西餐厅，在巷子深处，不是熟人的话几乎从外面看不出这里是一家店面。
推开庭院的门往里走，才发现这合理别有洞天。从外面的是普通民房，但里面则是闲散舒适的欧式家居设计。庭院，阳台，客厅等地，已经有一些人坐定就餐，两两三三在低声交谈。室内一隅，一台老式唱片机也在缓慢旋转，播放一张爵士乐的黑胶唱片。
一路上有不少人和陈晓打招呼，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莫一鸣打量了一下这里的客人，发现大家气质儒雅，谈吐也不俗，想来也是为了图个清静而聚到这里的人。明明环境看起来非常舒适，但莫一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递给莫一鸣菜单，陈晓娴熟地和waiter点了自己平常吃的。莫一鸣翻了翻，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就让陈晓给推荐。
“行吧，那就要两份南瓜玉米汤和核桃茴香牛扒，一份份胡萝卜汤和牛肉沙拉，然后再来一瓶Romane Conti和一份布丁。”
迅速记下，waiter颔首离去。莫一鸣又把这个餐厅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始发问。
“你怎么发现这家餐厅的？”
“沈毅带我过来的。”
“哦。”原来是boss的堂弟，那莫一鸣也就不奇怪了。看沈岚风和沈毅那类人，就属于逼格比较高且会享受的人。
“等会儿还有人过来？”没听错的话刚才陈晓点了三人份的菜。
点了点头，陈晓拿起桌面的柠檬水喝了口。
“风哥说他在附近开会，等下过来吃饭让我给他先点着。”
猛地一怔，莫一鸣真不知道又要和顶头boss一起吃饭！顿时又有点拘束起来。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和领导吃饭很有压力的啊……”他的语气不免也丧了起来。
盯着莫一鸣看了会儿，陈晓问他：“你很怕风哥？”
“也不是怕，试想一下你和你领导吃饭的场景多少有点不自然吧。”
“其实风哥人很好，他对你也很好不是么？”放下杯子，陈晓嘴角带笑。
“嗯……”好是好，但他也有点诚惶诚恐吧。
两人正在交谈，忽然有个异国青年走过来，冷不丁地环上陈晓的肩膀，亲昵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坐在陈晓对面的莫一鸣都被这一出弄得有点呆，仔细看了下这个异国青年五官长得非常出挑，身材比例也非常好，整个人十分凌厉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