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83)
他话音刚落,手中已递出一颗黑珠。
珠中浓雾翻涌,隐约可见一座青山,任逸绝思索片刻,慢慢将黑珠接过手心来,闭上双眼,将神识浸入其中。
眼前一黑,任逸绝抬起头来,只见着一片芳草萋萋,皆生得树一般高大,不禁悚然,又觉得身体扭动,浑然不像自己平日习惯,这才想起来眼下是自己是在荆璞梦中。
他小小一条蛇儿,游荡花草之中,当然是这番情景。
任逸绝在草丛之中嬉游一会儿,只见天忽阴沉沉下来,心中不知为何惊慌焦急起来,拼命往山上游去,梦中并无痛感,任逸绝却感觉到一阵阵如遭火焚般的忧虑。
他心知这是荆璞所见所思化为梦,自想在梦中阻止父母惨死。
只听得晴空一阵轰隆,霹雳雷声惊得任逸绝几乎魂飞胆丧,他因这雷声猛然扭过头去,忽在草丛之间见着一具尸体,是个陌生至极的男子,可见着他,心中顿生出温暖亲切之感,想来这必定是荆璞的父亲银环生。
银环生尸体面目狰狞,又留有恐惧担忧之色,任逸绝胸中一酸,身体扭动两下,不自觉直起身来,只见着远远倒着一个黄衣女子,浑身染血,正对着自己,胸膛一起一伏地甚是急促,眼见着是出气多进气少。
任逸绝瞧见她,只见着她倏然睁大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流露出无尽震惊绝望,她将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些什么,竟然强撑着伤重濒死之躯又再站起身来。
那血液潺潺流动,自金佛女裙下滴落,她哀声道:“仙……仙君……”
任逸绝听她嗓音嗬嗬作响,似喉咙间有气泡鼓动,知是血沫翻涌,金佛女受伤极重,不杀也要死了,听她惨声道:“我有一爱子,实在忧心,放他不下,求……求您老人家大发……大发慈悲,叫我安置了他……再……再来受死……”
这时任逸绝又听见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你也配?”
与荆璞出口时的意毒恨深不同,千雪浪的声音之中全无半分喜怒哀乐,听不出轻蔑,也听不出杀气,倒像陈述一桩事实。
随后,任逸绝只见着金佛女向自己轻飘飘地飞来,重重栽倒在地,她本就伤重将死,此时不过提前一步,那双眼眸含泪,怜爱痛惜地瞧着他,头微微一歪,就此死去。
任逸绝不住地瞧着她,觉得眼泪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却如何也哭不出来,只觉得脑袋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了。
只见着金佛女那双充满怜爱的目光,似永永远远地望着自己,直至涣散无神,也不肯闭上。
任逸绝胸中大痛,只觉得自己好似也随着死了一般,天地之间再没有爱护自己的人,再没有在意自己的人,随即心口翻涌起恨意与怒火,忍不住抬头去瞧。
他终于瞧见那仇人的模样,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雪白的衣裳,淡漠的面容,千雪浪垂下脸来,平静如水地瞧了他一眼,好像只是刚刚路过,而不是添上一笔血债。
他吝啬地只瞧了一眼,全然无动于衷,浑然不将人世间的爱恨放在眼中。
任逸绝望见千雪浪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风吹动他的衣摆,那些雪白的衣裳,像天地间的一匹尺素,卷作凄凉的白幡。
就连风,都较他多出几分怜悯。
确实是玉人本人。
梦境至此结束,任逸绝退出神识,将手中的梦珠递给荆璞,他闭眼忍了忍心中酸胀,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荆璞道:“如何?你看见了他的真面目了吗?”
任逸绝头痛欲裂,他伸手按住额头,忽道:“在蚕老那边悬赏玉人下落的人,是你吗?璞君。”
“不错,是我。”荆璞冷冷道,“我那日见到他之后,几乎什么都忘了,以至于错过你们二人的踪影,于是我找了欢情先生与蚕老,得知你们二人的情况,请蚕老帮忙留意。”
事到如今,任逸绝再无嬉笑的余裕。
璞君之梦,断绝了他被蛊惑被陷害的种种可能,这梦自幼时所发,玉人十年才下一次山,又不爱与人来往,荆璞若非年幼时亲眼见过玉人,如何能生出这等梦魇。
“玉人虽修无情道,但绝不是心狠手辣之徒。”任逸绝伸出手来,止住想要说些什么的荆璞,神色凝重起来,“你不必多说什么,这梦中情况,是我亲眼所见,你胸中痛苦,我也是一样的感同身受。”
荆璞道:“既然如此,你还对那人还心存侥幸?”
“我非是心存侥幸,只是觉得此事并不寻常,你只顾心痛,却不曾想过一件事。玉人最后分明见着你,他既杀你父母,又为什么不杀你,可见他不杀无辜之人。”
荆璞一时语塞,他心中仇恨多年,只当仇人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可叫任逸绝特意提出,倒也无法否决有此可能。
任逸绝瞧他还算冷静,又道:“倘若说,有人挑拨玉人与你父母争斗,那这幕后黑手岂不是更加可恶?你与玉人相争,不过是顺了他人的意愿。”
“你的意思是?”
任逸绝耐心道:“你既找上过蚕老与欢情,必定知晓我才从岱海回来……”
他将水无尘一事简略对荆璞说了一番,扇子轻轻拍了拍掌心:“时隔六十年,幕后黑手仍能杀人灭口,将众人玩弄鼓掌之中,若非水无尘的夫君九方策誓死保全她,她只怕早也死得含冤莫白。难道你就想如此没头没脑地报此深仇大恨?全然不问缘由吗?”
荆璞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顿生犹豫迟疑:“真有此事?”
“你若不信,我们可一同前去询问蚕老。”任逸绝道,“如若你还有疑惑,不妨再往岱海走一遭,六十一年前的血案,总不会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弄虚作假而成的。”
荆璞摇摇头,神色坚毅:“不必,我信你。既是如此,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与他见上一面,问清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任逸绝瞧着荆璞满面恨意渐转疑虑,知他心中已渐渐平和下来,暗暗欢喜起来,心道:“好在璞君不是不讲道理之人,玉人更非滥杀无辜之辈,我瞧其中必有内情,他们俩要是能够说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
任逸绝转念又忧心忡忡起来:“师父虽没说金佛银环夫妇的坏话,可他们剧毒之身,只怕惹下过不少杀孽,要真是玉人替天行道,那也怪不得他,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安慰璞君才好。要真是那样,我居中调和,要是玉人能再说些好话,想来璞君也不会一心想要报仇……虽不能叫他们言和,但尽量免去争斗。”
两人赶回途中,荆璞忽道:“藏渊,你这般信任他,偏向着他,是对他有情吗?”
他的眼睛在魔气之中倏成蛇目,竖立的眼瞳冷冷地瞧着他,叫人背后激灵灵地涌上一阵寒意来。
任逸绝失笑:“这话说得有趣,我难道不偏向你,不信任你吗?难道我对你就是无情不成?你只道我全心全意为玉人打算,傻璞君,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满腔仇恨发泄错人,成了人家的棋子,难道日后知道,心中又好过了?”
话音刚落,任逸绝只觉心下漏了一拍,无端一阵心虚,仿佛幼时撒了个谎,师父虽没计较,但自己却辗转反侧的,生怕被瞧出来,如此一来,只觉得手心湿漉漉地出了层汗。
荆璞闻言,脸色渐也缓和,想到自己因仇恨想得偏差,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不错……你怕我找错仇家,当然是为我考虑,我想得差了,请你不要见怪。”
任逸绝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荆璞不由得一笑,又道:“我倒忘了问,你与此人同行,是为什么?”
任逸绝一时语塞,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也说不尽他与玉人之间的事,好半晌才露出个苦笑来:“没什么,不过是……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荆璞瞧他说得含糊不清,只当是不便相告,又问:“这人对你有恩吗?”
岂止是有恩?还是好几次的救命之恩。